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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女兒想好了。”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若女兒這胎是兒子,女兒便守著他長到十二歲,再和世子合離。若這胎是女兒,只求爹娘兄嫂可憐可憐女兒,讓女兒帶著孩子,回家去住,立時與世子合離。”
棠落瑾和寧君榆同時呆住了。
“妹妹這是何苦?”一個年輕的女聲勸道,“世子雖糊塗,可是爵位在那裡,身份在那裡,年紀也輕。饒是這一胎不是兒子,等將來他回來了,再與你一同生個嫡子,不就齊全了?左右咱們家的家世在這裡,饒是承恩公世子再不著調,也不可能將來真的讓庶子繼承爵位的。好妹妹,你當初嫁進承恩公府時,就知曉世子要上戰場,你要獨守空閨。當初能忍的,如今為何又不能忍?”
那先頭說話的女子卻道:“忍?若是我的夫君,是為國家征戰在外,辛苦搏命。無論在家中如何孤寂,我也忍得,心甘情願為他打理家中事務,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可是,我的夫君,卻並非良人。我與他成親才數月,他已經納了七個妾,六個通房。而這七個妾室里,如今已然全都有了孕。六個通房裡,也有兩個有了害喜的症狀,是否懷孕,尚未可知。”
棠落瑾幽幽地看向寧君榆:“……”他只知道寧君榆的妾室有孕了,竟不知七個妾室,全都有孕。這還是在嫡妻有孕,還未曾誕下嫡子的時候。
寧君榆依舊有些呆。
“長安城裡但凡規矩人家,誰家會讓庶子庶女生在嫡子前頭?誰家會在嫡妻剛剛有孕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讓那些妾室通房和嫡親幾乎同時有孕?誰家會在這些孩子都沒出生的時候,直接大言不慚的開口,請嫡親包容他,包容他的那些庶子庶女,在他去往疆場,幾年不回來的時候,照看好他的一大家子庶子庶女和妾室通房?”
“嫂嫂,旁的不說,若是換了哥哥如此,你可能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嫂嫂不能忍的事情,如何要讓我來忍?我雖是女子,卻也是爹娘嬌養大的,如何要白白受這幾十年的苦楚?我原以為,我成親嫁人,嫁的是一個英雄,一個會在戰場上剖頭顱灑熱血的少年英雄。可是卻不曾想,英雄又如何?他是大棠的英雄,卻未必是我薛貞娘的良人!”
薛貞娘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挺著大肚子,語氣堅毅地道。
薛少夫人勸不動小姑子,面上青青白白,煞是難看;薛夫人終是心疼女兒,嘆道:“貞娘既決意如此,那便且等著,你若真生了女兒,那便歸家來住。若是男孩兒……”
薛夫人的話還不曾說完,寧君榆已然貿貿然的沖了過去。
“貞娘,貞娘!我不會與你合離的!是男是女,我都不會!頭一個不是男孩兒,後面總有是的。到時候,我隔上幾年,就歸家一趟,咱們總能生出兒子來的。還有、還有那些通房,我並不知你不喜她們。你既不喜,那咱們回去,便將她們遣散,總之,你不能走。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良人,你我此生,自當生同寢,死同穴!”
寧君榆沖了過去,薛貞娘三人俱都呆住了。
而他這一番看似深情的話一出口,薛少夫人立時抹了抹眼睛,勸道:“如此兒郎,妹妹又怎能辜負?”
薛貞娘:“……”
棠落瑾:“……”雖然寧君榆的為人的確不錯,待他也極好,有一顆精忠報國之心,心懷大義,將來定然如薛貞娘所說,會是個真正的英雄。
可是,英雄如今才將將十七歲,最是貪玩糊塗的年紀。自小雖有兄長教導,但到底不如父母都在身邊,知曉禮節尊重。只接到父親的一封讓他生多了兒子,就能往戰場上去的信,就稀里糊塗的娶妻納妾生子,一下子讓八個女人懷了孕……饒是棠落瑾,也不敢厚著臉皮說,他家四舅舅,是個不該被辜負的好兒郎。
“該回去了。”薛貞娘和寧君榆同歲,卻比寧君榆更加穩重,鎮定地道,“世子有話,你我夫妻回府再說,這個時候,世子該陪在太子身邊才對。”
寧君榆此刻卻是格外激動,伸手往外一指:“太子就在那!我陪著呢!”
薛貞娘:“……”
三個女人自然一一拜見棠落瑾。
棠落瑾“嗯”了一聲,自知這件事不好處置,想了想,便板著臉道:“孤還有事。四舅舅,諸位夫人,請自便。”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棠落瑾不是猜不到寧君榆此刻或許想要他待在那裡為他撐腰。可是那薛貞娘,小小年紀,也的確可憐。棠落瑾雖不能幫她,卻也不想害她。於是理直氣壯的就離開了。
棠落瑾離開後,他的另外幾個伴讀就找到了他。
眼瞅著這會子沒人來敬酒,朱克善道:“善堂那裡,都是照殿下的吩咐,兩家善堂分開,兩家善堂孩子的年紀和身體都差不多,一家善堂照福建的善堂一般行事,另一家善堂,則每日讓孩童喝上一碗羊奶,無論男女,每日練拳腳。這些孩童每隔三日,就會記錄一次體重身高。善堂如今,也特特分出了五人,專門負責探訪長安城殘疾將士。”
棠落瑾聞言點頭。
葉臨影接著道:“還有千叟宴,如今已經找到了不少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他們也願意來長安城一趟。只是時間上……”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殿下看,是否要再等等?”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的事情,如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的。葉臨影是太子伴讀,也常常見太皇太后,觀其顏色,就知道太皇太后仙逝在即。如果這個時候將太子要辦千叟宴的事情傳了出去,太皇太后後腳就沒了,這種事情,哪怕是和太子、和千叟宴無關,旁人私底下,也總要議論幾句的。
棠落瑾微微一頓:“千叟宴的事情便罷了,再等一等。只是孤記得,當初令你去尋那些七十歲以上的老者,可不單單是為著千叟宴。旁的事情,臨影莫不是忘了?”
葉臨影忙道:“殿下吩咐,臨影自不敢忘。尋找老叟之時,除卻詢問了他們是否願意參加千叟宴一事,亦問了他們的養生之道和處世之道,若是那老叟是種田之人,還問了其種地的經驗等等。因殿下身份和厚賞,那些老叟無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臣派去的人,亦將那些話記了下來,只等整理之後,奉與殿下。”
棠落瑾這才點了頭。
寧君遲遠遠地瞧見了棠落瑾,見除了其伴讀,無人打擾,便直接走了過來,恰好聽到了“千叟宴”的事情。
“千叟宴?”寧君遲驚訝道,“小七怎的想到這個?”
棠落瑾一揮手,幾個伴讀立時退後幾步,走到一旁,與旁人舉杯,但也不肯離開棠落瑾太遠。
棠落瑾這才道:“這些老者能活到七十歲,或有運氣之故,但其自身,亦當有些自己的養生之法。曾祖母年紀大了,我想做甚麼總歸晚了,可是祖母、父皇還在,這世上人,總有老邁的一日,向他們詢問了養生之法,編成書籍和口訣,讓世人挑選研習,也好能身子健壯的多活上幾年。”
更何況,老人養生,連帶著就會規範自己子女、孫子女的飲食和養生之法,如此大棠百姓才會越來越健康,大棠國力才能越來越穩固。
至於向那些老叟詢問種田的事情,棠落瑾自覺寧君遲當想得到這其中的好處,便也沒有過多解釋。
寧君遲聽了,溫聲道:“小七總與旁人不同。”
棠落瑾心道,這句話莫非是誇獎?
只是他還來不及細問其中緣故,棠落瑾就被人給纏住敬酒了。
寧君遲站在一旁,只微微笑著看向棠落瑾。
寧君榆臉色難看的走出來,正好瞧見寧君遲,道:“三哥這是瞧上了哪個美人兒?莫非咱們家又要辦喜事了?”
寧君遲當即回神,斥了一句“胡鬧”,轉身便走了。
太皇太后在宴席剛剛過半的時候就離開了,走的時候還帶走了皇后,讓皇后在長樂宮的小佛堂跪了一宿。
皇后自生了十二皇子後,身子就格外虛弱,翌日從小佛堂出來時,膝蓋酸軟無力,抬頭看著初升的朝陽,微微怔楞。
“皇后娘娘,快跟奴婢去見太皇太后罷。她老人家,如今正惱著呢。”
皇后正要開口詢問,可安姑姑哪裡敢開口?半扶著皇后就到了太皇太后的內室。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連連咳嗽。
等皇后進來拜倒在地,太皇太后將一盒子首飾往皇后眼前一摔!
“好你個寧氏,是不是不攪的皇室永無寧日,你便一日不快活!”太皇太后看向皇后的眸子仿佛淬了毒一般,“皇帝那日是怎麼說的?令五公主去庵堂修行,頭髮剃了,往日的衣裳首飾都丟了,安安靜靜的去修行!旁人不知其中緣故,寧氏你難道不知道,五公主是因做錯了事情,才被罰到庵堂去了麼?好不容易,如今五公主認了罰,知曉自己錯了,願意修行悟道了。你倒好,昨個兒特特提起了她,擾了太子的生辰宴不說,竟還送了這些首飾給五公主?你這是活生生的逼死了五公主啊!寧氏啊寧氏,哀家真是恨不得……咳咳……”
皇后已然怔住,喃喃道:“逼死了五公主,逼死了五公主?這是甚麼意思?五公主……我的蕪兒,她不是好好活著呢麼?”
“好好活著?”太皇太后饒是再不喜五公主,五公主也是她的曾孫女,五公主死了,她又豈會半點不難過,看著眼前的罪魁禍首,當即諷刺道,“若不是皇后你,在五公主已經漸漸心如止水的時候,在她生辰當日,特特讓人給她送了那些她身為出家人,根本用不得的錦衣華服、各色首飾給她,讓她心中痛楚不已,她又如何會以為你這個惡毒的嫡母,還想要為十二公主報仇,用那些衣裳首飾害她,竟是一時想不開,跳井而亡?”
皇后登時癱軟在地上。
太皇太后指著安姑姑道:“把五公主的遺書念給她聽,念給她聽!”
安姑姑心中一嘆,便拿著五公主最後的遺書念了起來:“曾祖母、祖母、父皇、母后拜上!兒自知從前大錯特錯,因榮華富貴,污了雙目,不認親母,不知孝悌,更是嫉妒心起,傷了十二皇妹性命。大錯已然鑄成,兒原以為,避居庵堂,為兒所犯之錯,念經百年,便能化解。卻不想今日收到母后所贈之禮,仍舊心生貪念,恨不能向從前那般,榮華富貴,俱在眼前。兒自知心中不靜,不敢在佛前污了佛祖雙目,但求一死。只在死前,祈求曾祖母、祖母、父皇、母吾妹妃,一生安泰,求吾妹九公主,一世快活。……”
皇后聽了,仍不肯信,直接跟安姑姑搶了五公主所寫的遺書。
太皇太后恨道:“她已經知錯了,認命了,你何苦再去撩她?你這般招惹的她心中不靜,蕪兒敏感多思,怕是以為你仍舊惦記著她所做的事情,想要殺她報仇。她怕你因她遷怒了馨貴妃和九公主,所以才會幹脆想了自殺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