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他還被一個輕微的電火花“啪”的電了一下,驚的立刻翻身站起。
電視劇依舊無害的上映著。
——是巫?
不是的。楚子沉的手指已經捏在一起,但是卻掐算不出此物有半點生機。
這個黑色的扁長矩形,如此融洽的跟西式風格的裝修搭配在一起,又如此格格不入的把楚子沉排斥在一切的外面。
正如譚磊所說,他的確是個土鱉。
或者說,他根本就是個對世界一無所知的稚子,掙扎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努力的尋找每一點他曾經習以為常的蛛絲馬跡。
這處房產占地寬闊、地理位置良好、裝修高檔大氣,然而對於楚子沉來說,此處不是享受的地方,反而更像是龍潭虎穴。
他本來就不是凡事都溢於言表的人,於是傅致遠和譚磊都只能看到他沉默的站著,留下一個清瘦的背影。
沒有人,沒有人知道這位鎮定自若、行事從容的少年公子的惶恐。傅致遠也許能想到關照一些,但他畢竟不是楚子沉,他不懂。
沒有人懂。
即使懂了又怎麼樣?他是獨行者,這是獨行者的寂寞。
不管怎麼說,楚子沉在傅致遠家住下。傅致遠倒是非常慷慨大方,包吃包穿包住包玩,又給他買書又跟他說話,從頭到腳從吃到行一手全包。
譚磊曾經對這種完全不符合傅致遠性格的畫風表示懷疑。
傅致遠挺起胸膛,給的理由完全能暴露在陽光下“怎麼,沒聽過養成?”
譚磊噴笑,表示被他高尚的情操深深打動。
其實譚磊理解傅致遠的這種行為,現代人面對一個活體古人,總是會有好奇心的——連他自己最近都沒少往這兒跑。更何況傅致遠這人對喜歡上手的事物都很長情,這個“養成”恐怕一時半會兒真是玩不完。
養個孩子而已,就算是當情兒包著,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又能花下去他傅總多少錢?
想到這裡,譚磊笑著轉過頭,沖表情鎮定轉過身來的楚子沉揮手“嗨~”
楚子沉沉默片刻,微微頷首。雖然咬字腔調略有生硬,但的確是字腔正圓的普通話“你好。”
原本就是逗逗別人,根本沒想過得到回應的譚磊:“噗。”
——看來傅致遠的養成玩的還不錯。
譚磊又跟楚子沉說了一會兒話。傅致遠的“雞同鴨講”不是沒有效果,一些最簡單的寒暄對話楚子沉還應付得來。有時甚至會出乎傅致遠意料的來一個組合體。
對於譚磊這種帶著點玩兒心的逗弄行為,傅致遠並沒有阻止。
一個人說話是一個風格,大千世界不是只有他姓傅的一個,這個古人也不能只和他說話。不管譚磊的出發點是什麼,作為刷口語的對象,他還是不錯的。
少年的音色清潤,並不像大多處於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一樣有變聲期的沙啞。他咬字雖然準確,但就像方言說多的人,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軟糯。
都說吳儂軟語,譚磊今天才算開了眼。
的確有人正正常常說話,就平白帶著一種溫柔的氣息。
“我知道傅總怎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跟他練聽力了。”譚磊又說了幾句話,歪頭跟傅致遠開玩笑“這腔調真好聽,改天我也練幾句去。”
傅致遠嗤笑了一聲“你?省省吧。”
譚磊笑罵:“瞧不起人嗎?
傅致遠這次是真被逗樂了“說實話,你真沒那把刷子。你不知道他日常說話,單是發音就有八種,更別提平捲舌。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你要是沒有舌頭給櫻桃梗打結的本事,就別惦記這個。”
說完,傅致遠還親口給譚磊演練了一番。
他轉過臉去,對著正襟跪坐的少年扭著舌頭說了幾句,那語言組合聽起來極為怪誕。
少年點點頭,顯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張口就是一串流利的扭彎兒發音,的確是咬字間帶著種又輕又軟的味道。
跟這個少年比起來,傅致遠剛才說的那句磕磕絆絆的話根本就是一坨翔,也虧得這個少年修養極好,竟然能忍住不笑。
多年後,傅致遠曾經問楚子沉,這一句他最先學習的古語的意思。
楚子沉告訴他,這句話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縱然風雨不間斷,縱然暴雪壓漫天。但只要看到你,就沒有什麼事情不歡喜。
古代人真是偉大,八個字,就是纏綿悱惻,好溫柔的一段情話。
譚磊瞪著眼睛聽少年流利溫柔的語言,過了一會兒非常舒心的點了點頭“幸好這這語言早就被摒棄。不然哪兒來的‘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孔夫子的話越來越國際化——’噗,孔夫子也是跟他一個腔吧?都扭這樣了還學毛啊?”
說罷,他非常誠摯的對著楚子沉“來,少年,中情局歡迎你,你聽說過風語者嗎?你想去玩兒情報密碼嗎?其實我是有門路的人……”
傅致遠只好再從中調劑“他聽不懂,你不要戲弄他。”
“我當然知道他聽不懂。我就一外科主任,哪兒那麼神通廣大跟中情局搭上關係?他要是聽懂了,那還糟糕了呢。”
傅致遠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不再勸說譚磊,只是但笑不語。
楚子沉垂頭沉思了一會兒,再抬頭時一長串句子已經能被他說的很連貫“來,少年,中情局歡迎你,你知道風語者嗎?你想去玩兒情報密碼嗎?其實我是有門路的人……”
譚磊目瞪口呆。
傅致遠撫掌大笑。
“看看,人家記住了!他記住了!譚三,你快點去跟中情局扯上點關係。要是以後他以後懂這意思了,真想為國家密碼世界貢獻一份光和熱,你這牽線兒的不給力怎麼行?”
譚磊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懷著僥倖說:“他記憶力應該沒那麼好吧。”
傅致遠笑道:“那可不一定!”
看到譚磊側目,傅致遠補充道:“別的我不敢說,他的記憶力我還敢打包票。你還記不記得他剛醒那天,因為語言不通,咱們說了幾句沒用的閒話?”
譚磊點點頭——其實那閒話大部分都是他用來磨牙的東西。
“這就是了。昨天晚上我跟他練口語,他突然跟我說了一句‘這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當時可是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啊!”
這其實是譚磊現在的心聲。
……記憶力這麼逆天,連一句閒話都能記住這麼久,這還能不能一起快樂的玩耍了?
把譚磊玩兒的啞口無言,傅致遠又把目光投向楚子沉。這個少年就跪坐在那裡,穿著傅致遠為他買來的襯衫長褲,正襟危坐,表情警醒又自若。
剛才傅致遠和譚磊插科打諢,他們兩人倒還算興起。然而對於楚子沉來說,那其實就是一堆他插不進去手的亂碼吧。
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聽著完全陌生的對話,感受著陌生的態度……直到現在,這個人還沒有露出急躁惶恐的表情,單是這份隱忍的功力,就實在讓人敬佩。
也實在不像一個十六七歲的人。
傅致遠一邊這樣想,又一邊細細的打量楚子沉。他的面容的確還帶著未長成的青澀,但是他卻有一雙傅致遠見過的最澄清鎮定的眼睛。
如果放到春秋時期,他即使不是楚子沉,也絕不至於是無名之輩,因為他的容貌的確值得誇耀。襯衫對於楚子沉來說有點大了,可他卻不會因為不合身的衣服讓人感覺邋遢松垮。
襯衫和T恤是不同的。如果T恤過大,穿上去松松垮垮會顯得人沒有精神。然而襯衫的面料比T恤硬挺一些,如果體型線條足夠流暢,膚色足夠白皙,再穿著大一號的襯衫,就仿佛有一種弱不勝衣的美感。
楚子沉臉色蒼白,嘴唇是一種失去血色的淡粉,身材因憂心燕國滅國而瘦削許多。白襯衫,黑頭髮,再加上一雙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睛,果然是天生天成的一種風流。
這份風流,傅致遠一生,再沒在第二個人身上見過。
第五章 吃飯
傅致遠花了一些唇舌和手腳,才向楚子沉解釋清楚了那個扁扁的黑盒子是安全無害的。然而楚子沉雖然含笑點頭,但是從表情看,還是對電視抱有一定程度的敬畏。
這個世界上,他不習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到了晚飯時間,譚磊竟然還賊心不死的撩撥楚子沉“該用膳了。”
傅致遠“……”
用膳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詞傅致遠顯然是沒教過的,楚子沉目光定定的看了看譚磊,十分淡然的點了點頭。
這次他沒有重複譚磊的話。
譚磊心中好奇,非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說什麼這個人都會點頭,於是又說道:“你長得可真夠標緻啊!”
“標緻”這種詞顯然傅致遠也沒來得及教,於是楚子沉又在譚磊臉上掃了一眼。
譚磊的好奇心並沒有能保持太久,因為楚子沉這次選擇了重複譚磊的話“你長得可真夠標緻啊!”
譚磊“……”
“標緻”這種詞有些中性,本來就是譚磊用來逗弄楚子沉的,而且用在楚子沉身上也不算錯。但譚磊本身是個俊朗型,用上這個詞就有點搞笑了。
傅致遠看了一回,已經明白了。楚子沉並不懂譚磊說話的意思,只是他眼色實在厲害,能從譚磊的表情中推斷出譚磊說話的性質。如果是四平八穩的話,他就點點頭,如果是糖衣炮彈,他就連糖衣帶炮彈原樣打回去。
那話是譚磊自己說的,楚子沉只算是牙牙學語,說什麼也當不得真。所以譚磊自己釀的苦果還是自己吃吧!
玩這種文字遊戲,好友絕對玩過不過這孩子。傅致遠嘆口氣,走過去拍拍譚磊的肩膀,示意他別在無聊,不許逗弄古代來客,趕快下樓吃飯。
再逗弄下去,究竟是誰玩誰就不一定了。譚磊智商還正常,絕對能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到時候情勢逆轉,他這朋友的臉面要往哪兒擱?
不過這位公子既然有這種眼色,想必也不會玩兒到讓譚磊明白過來的地步吧。
……這還真不知道是誰調戲誰了。
#自家好友是智障,撿個公子是人精。#
感覺到傅致遠帶著點無奈的眼神,楚子沉不動聲色,依舊是溫文有禮的向他點頭一笑。
……傅致遠深刻的覺得,提醒自己好友智商充費還是很有必要的。
民間有俗語: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話糙理不糙,的確是順溜的大實話。
所以跟著頓晚飯比起來,什麼玩養成,什麼中情局,都還是消停的躲起來眯著吧。
事實上,對於一個內心有著強大養成系統的總裁來說,看楚子沉吃飯,無疑也是傅致遠眼下的一大樂趣。
楚子沉不習慣現代的椅子,他平時看書或是休息通常都跪坐在茶几前,為此傅致遠還專門給他配了狼皮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