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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多半是點小女兒家情話,他還是不要看了。
狄淼放鬆而隱晦的呼出一口長氣,奈何剛才情緒太過緊張,繃緊的肌肉還沒能和緩,她剛剛接過這本命運多舛的本子,就不慎滑落到了地上。
本子在地上摔開一頁,狄淼手忙腳亂的撿起來就要合上,被楚子沉單手制住。他用了個巧勁把本子從狄淼手中抽出,垂眉靜看,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那頁紙上寫的是“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持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倒是沒有什麼的,唯一有什麼的是後面的背景插圖。
那是兩個穿著鎧甲的男人在擁吻。
楚子沉:“……”
看著臉色大變噤若寒蟬的狄淼,楚子沉又低頭翻了翻這個本子。裡面配圖精美,印刷得當,紙質舒服,油墨味道也很輕,不刺鼻,可見是價格不菲,也花了一番功夫。
但無論是黃袍加身的男人斬斷袖子、還是頭戴玉冠的男人分食蟠桃;不管是斗大的“龍陽”墨字,還是瘦金體的“鳳皇”,字裡行間,圖片畫語,都無法掩飾住兩個男人相戀的主題思想。
這些圖片畫風細膩,配色漂亮,最重要的是香而不艷,最露骨的地方也就是露出了大半個胸膛。楚子沉沉吟了片刻,沒有對自己徒弟的興趣愛好作出指摘,只是又翻回了“持子之手,與子偕老”那頁:“這句話怎麼在裡面?”
狄淼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不確認他有沒有追究的意思,低聲道:“原本是詩經里指代戰友情的,後來演變成歌頌愛情,所以也把它加上了。”
楚子沉眉毛一攏,重複道:“歌頌愛情?”
“是。”狄淼應聲,片刻後又補充道:“現在很少有人想起它的本意了。”
話音剛落,她就發現自己的師父臉上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神色。
楚子沉把本子遞了回去,輕聲斥責了兩句:“少女鍾情本是常事,但不要走偏走歪。”云云,狄淼諾諾稱是。
不過狄淼在這裡暗自慶幸,覺得過了這關,那邊楚子沉卻是心緒翻湧,有些坐不穩了。傅致遠先是暗示他阮籍的詩可堪一觀,後來又跟他合唱一曲“持子之手”,他就算再愚笨也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他突然想起來昨天隔著門板聽到的那句“跟妹妹搶男人”,料想也是這個原因。
事實上,他並不覺得生氣和被冒犯,反而是心裡覺得有些奇妙。
當年他也是少年男女爭求一夕歡好的人物,只是國破後被毀了容貌,後來又虧了身子,昔年那些不足誇耀的風流就都隨著他十七歲的時光匆匆流走了。
當時風氣開放,並不像後來那麼拘束,男女野合甚至進了詩經。男男之情亦是很常見的事情。國君可以為大臣的勸諫對愛慕自己的小官給予“幫我搓背”的補償,公子可以為聽了漁夫真心實意的一歌用錦被擁覆。
所以楚子沉對這件事情帶著一種曾經眼光的習以為常,而且也並不厭惡反感,反而還覺得自己當初好像有些不解風情。
——對了,昨天他還向傅致遠求娶了他的妹妹。
他一邊為自己曾經的木頭行為搖了搖頭,一邊暗自覺得好笑:謹之大可以把這件事情挑明了說。雖然這裡法律不許二婦,可兩人都沒有結婚訂婚,如果他真心實意,一夕之歡也沒有什麼。
……如果傅總知道楚子沉現在心裡的想法,大約是要哭出來的。
世上就是有這麼一種渣渣,你跟他談曖昧,他管你叫兄弟,你跟他說兄弟,他玩你天然基,你跟他聊搞基,他跟你講婚姻,你跟他講婚姻,他跟你誇感情,你跟他夸感情,他可以跟你玩一夜情!
這隻因為時代不同,所以三觀不同的渣一邊嘆氣一邊搖了搖頭,還在想謹之何以困頓至此。完全沒有意識到傅致遠是想跟他夜夜情。
本來按這種發展,楚子沉回家後就可以按他的理解跟傅致遠快樂的玩耍——當然是他單方面玩耍傅致遠的感情,不過徒弟到底不是白收的,這姑娘深深的反思了一會兒,又摸出另外一個本子一起推給了楚子沉。
“對不起,師父,我不再看了。”
楚子沉:“……”還有一本?
為人師表的楚子沉嗯了一聲把本子收下,安靜上課,等下了課又翻看一番,眉頭漸漸聚了起來。
這本里印刷的都是那些當今社會的BL情況。不是YY,不是拉郎配,而是各國的同性愛人幸福生活一類的新聞。
裡面經常跳出“XX與XX正計劃領養一個孩子”、“OO與OO表示,沒有孩子我們也會過的很幸福”、“吳某與張某已舉辦婚禮,表示可能會選擇代孕”……
這些新聞都沒有避開孩子的話題,但同樣的,也很少有新聞說要找個女人當妻子生孩子。
楚子沉驀然驚覺,傅致遠昨天真的向他推薦了代孕。
而“持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本意,本就是一生一世的意思。
這就有點荒謬了。楚子沉微皺了眉頭:如果他理解不錯,這意思是不娶妻子,只想兩人一生一世?若不是兩人都沒有子嗣,倒還是不錯的願想。
他又轉念想起傅致遠平時行事大方,絕不是糾結之輩。若是只因為一夕歡好,怎麼也不至於露出多次不支持他早婚的意思,方才他照著自己曾經的理解想,倒是想偏了。
楚子沉把本子一合,不惜虛心下問:“這裡報導很多,不過怎麼沒有人打算娶妻生子?”
狄淼瞬間把眼睛睜大:“師父,這不是騙婚嗎?”
楚子沉也是一愣:“……願聞其詳。”
然後在他們做同桌的最後一個上午里,狄淼給楚子沉好好科普了一下現代“婚姻多半都是建立在愛情之上”的婚姻觀。
楚子沉認真聽了,心中覺得有些愧然——倒不是對傅致遠,而是對傅瑾瑜。
昨天他貿貿然就像傅致遠求娶傅瑾瑜,如果傅致遠也同樣輕易答應,如果現代這些女孩子結婚的觀點都需要愛情,他未免不是害了這個小妹妹。
至於傅致遠的念頭,於他而言還是覺得有點荒唐。他對傅致遠的確能豁出命來,但如果傅致遠所求不是魚水之歡而是愛情,他還是要好好想想。
從心裡說,他是不願意辜負這個一直在對他伸出手的朋友、兄弟的。
只是愛情……楚子沉苦惱的笑了笑。
他的動心還是年少懵懂的時候有過一次,這些年來,國讎家恨,早就讓他忘記了動心是什麼感覺了。
而且傅致遠求得是一生一世,料想這一生一世里,也應該沒有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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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依舊是山壯過來接送兩人。楚子沉在山壯送自己回家的時候,問了山壯關於他的婚姻觀。
山壯憨厚的一笑,在他那瘦小乾巴的臉上顯得格外慘不忍睹:“婚姻觀?愛情?楚先生,我女朋友三年之前甩了我,我還沒找到新的呢……”
楚子沉一愣,沒料到他竟然如此痴情:“山先生如今出人頭地,未必不能讓她回心轉意。”
山壯又是一笑:“你誤會了,楚先生。她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她是在我加入十七局之後跟我分手的,而且分手也是為了我好。”
楚子沉略一頓,隨即安慰山壯:“山先生一表人才,日後自然有更合適的女子匹配先生。”
他這話說的略有違心,不過也不算錯。除了那瘦猴兒一樣的外表,和施展過異能後抽風的習慣之外,山壯無論是淳樸的心性、不菲的收入,還是那種言談舉止中的寬厚,都足以堪當良配。
“誒呦千萬別!”山壯苦笑著告饒:“我這輩子就打算找她一個,她既然走了,我就不找新的也不結婚了,您還是別祝福我這個了。”
楚子沉眉頭一擰:“害你斷了香火,也是為你好嗎?”
“不不不。”山壯把頭搖的跟扇子一樣:“她是為我好。我因為異能的原因慢慢瘦下去,她就不敢跟我交往了,說是怕把我壓死。”
楚子沉:“……”
似乎是發覺了自己的語焉不詳,山壯連忙解釋:“哦,她是練相撲的。”
楚子沉:“……”
山壯這人大概是個情聖,雖然無論是口氣還是打扮都老實巴交,可那還帶著方言的口音就是有種鏗鏘的堅定:“您說您之前問我愛情是什麼,我小時候覺得,其實就是柴米油鹽那點事。等後來長大了,也沒愛的要死要活昏天黑地的,可就是死心眼認準這一個。斷了香火也好,這輩子打光棍也罷,死活就是跟她過了,沒她就不過——到您家樓下了。”
楚子沉道了聲謝,若有所思的下了車。他背對著車子,沒看到身後山壯的動靜。
山壯摸出了自己的手機解了鎖,桌面赫然就是一個長相普通平凡,身材肥壯的女人,這女人不但平凡的偏向醜陋,還滿臉橫肉,手裡抱著一個蠟筆小新,對著鏡頭笑的慘不忍睹。
——然而照片的顏色,卻是觸目驚心的黑白。
她的確是為了他好,才在生命為數不多的困苦而惶恐的日子裡,跟他提出分手。
第四十八章 帖子
楚子沉回家後,沒像以往那樣匆匆上樓,繼續研究那塊殘片。
他難得的慢下節奏,在自己已經擁有半個多月還沒使用過的廚房、客房裡轉了幾圈,然後若有所思的走上樓回了臥室。
這些天他每每忙到後半夜,回到臥室也只是匆匆備下衣物,然後倒頭就睡,還沒這麼仔細看過他全權委託給傅致遠的房屋裝飾。
的確是多了很多人情味。
這棟別墅本來就是提前裝修好的,只不過是冷冰冰的樣板房,板整的都有點沒有人氣。也不知道挑選家具的人是不是對楚子沉有什麼誤解,家具一律規整肅板,用色嚴肅,把普通人關進來半個月就能培養出抑鬱症的種子。
然而現在——天知道傅致遠是什麼時候做的,楚子沉只是把鑰匙給他,順便請他掛幾幅照片而已——屋子已經換上了暖色調的牆紙,窗台上也有了漂亮的盆栽,空蕩蕩的酒櫃被人填滿,食品櫥里也填充了新鮮的食物。
至於楚子沉的臥室更是變了個樣子。傅致遠大約是按照自己愛好做了下修整,不過他的眼光跟楚子沉的眼光十分相近,簡潔大氣的布置比起以前那刻板而死氣沉沉的裝修更得人心。
牆上也掛上了兩個人去騎馬場玩的照片。傅致遠還沒有瘋狂到真的按照結婚照的規格來的地步,一共三幅照片,都大小適中,不會讓人聯想到結婚照的尺寸。唯一值得有心人注意的就是:三幅照片都是相同的兩個主人公。
一個多星期內弄出這套設置,幾乎處處都迎合楚子沉的心意。縱然傅致遠只要做最後的拍板就好,但在如此緊湊的時間內做完這些,還是讓人輕易就能看出,他是很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