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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琴雖然有些舊,但音色卻不差,還是傅致遠從他那書香世家的外公手裡討來的好東西。
楚子沉推開書房的門,順手摸開牆上的開關,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打開,這間屋子頓時就照的十分光亮。
原本只是間客房,被折騰成書房也就是這兩天的功夫。傅致遠的確待客有方,花大力氣弄了這間屋子,推門就能看到兩側靠牆的高大書架,顯出一種黑壓壓的厚重。
書架上擺滿了書。
除了楚子沉請求過的歷史書,傅致遠還添了點別的東西。比如他知道楚子沉目前正在看現代史,不但附上了諸多現代史的文化進程,甚至還購買了很多圖鑑。
楚子沉雖然不知道現代書籍作價幾何,但是在他心目中,這些輕薄的鉛印紙質書籍,都該是十分珍貴的。
為了他一個請求,就能做到如此程度。一句話就能換來千卷藏書,這是楚子沉萬萬沒有想到的。即使這千卷藏書只是給他借閱的也是如此。
他原先猜測這位傅先生氣度過人,美儀容而氣履華,大概非富即貴,也實在稱得上是翩翩君子。
因此他與傅致遠偶然交談,聽傅致遠表示他只是一介商賈,心中還十分錯愕。
依照楚子沉的地位,他很清楚重農抑商只不過是為了平衡玩弄的手段,但即使清楚,貴族對商人也不是很尊重。
國家要收稅,而商人走南闖北,很難定下他們的稅務。正因如此,國家的統治者大力宣揚農業而貶低商業,行商的人在貴族眼中不過如此,更談不上什麼學問地位。
幾千年的農耕文化思想,就早在楚子沉的時代,或者他之前就奠定下來,而在幾千年後,那一直平靜無瀾的沉沉水波終於在外力的藉助下掀起了驚天的波瀾。
這又是楚子沉遠遠想不到的。
他雖然對傅致遠的身份十分詫異,但是交往舉動中並未把這一切帶出來。反而是傅致遠玲瓏心腸,說了幾句話後突然意識到兩個人的觀念不對,還特意抽出了晚飯後的時間粗略的給楚子沉過了一遍近代史。
從西方列強用商業作為突破口的那一瞬,就註定了世代不離故土的農耕文化勢必遭受巨大衝擊。
近代史短短百年就描繪出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一切聽的楚子沉心神劇震。
他終於在面孔上表現出來了錯愕。
他再一次認識到了自己和世界的隔閡。
正因如此,楚子沉並沒有把這五千年的歷史通讀下來。他開始讀了戰國時期的幾節,等看到章國一統天下後就掩卷獨坐,再過一會兒就舍下書本,改從現代史翻起了。
傅致遠也隨他,既然楚子沉看現代史,他就買來許多近代史的學者分析,還供上了各式各樣的圖鑑,以免楚子沉土包子過了頭。
……就是稍微有些沒有注重質量。
給楚子沉買來《中國結的101種編制方法》這種事真的好嗎?
……其實他買的那些書籍,大部分現代用不太到。現代人會用基本電器就可以,然而那些圖鑑和說明卻把一種電器分成數個種類,每個種類的優劣說得十分詳細。
傅致遠以為楚子沉能夠自己挑選優劣,但他實在把楚子沉對於現代的了解程度看得太高了。
正因如此,他在某天看到楚子沉坐在沙發里翻看一本比字典還厚的《近代軍火詳解》,恍然想起此人乃是史上著名的軍事家,不由得懷疑他想搞搞暴動,拉開世界第三次大戰的帷幕。
隔天他就打消了這想法。
軍火詳解也就算了,這位看《小貼士教你手把手修家電》算什麼呢,總不能是立下宏圖大志日後做修理工吧。
到那時為止,傅致遠又摸出來一個規律:以任何現代思維思考這位古代軍師,統統都是扯淡!
搞暴動只是玩笑話。楚子沉在現代孤家寡人一個,連張身份證都沒來得及辦,傅致遠也相信他不會這麼拎不清。所以楚子沉幾乎是有求必應,傅致遠在他身上花錢花得十分慡快。
像是這間書房、書房裡的各色書籍、傅致遠從外公那裡為他求來的古琴……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做到這種地步,傅致遠實在是盡心盡力、仁至義盡了。
楚子沉也知道這點。正因如此,他雖然口上不說,但是對傅致遠是十分感念的。
他一邊忖度這些事情,一邊從書架里抽出一本新書,還不等攤開,書房的大門就被一個女孩子毫無預兆的撞開。
楚子沉愕然抬頭。
和他平日裡見到的打扮簡單固定的鐘點工不同,這個女孩才是真正的現代打扮。一件純白的蝙蝠衫,下身配上一條淡藍色牛仔短褲,腳下還蹬著一雙坡跟涼鞋。利於消夏,清慡自然。
而這位打扮自然的女孩緊緊抿著唇角,目光驚詫的看著楚子沉,她動動嘴唇,好像想問“你是誰”,但那話還沒脫口就被壓回去。
“對不起,打擾了。”她這麼說,又替楚子沉掩上門。
但楚子沉看得分明,她的眼中滿滿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仿佛是根本沒想到這間房子除了傅致遠外竟會住著別人,還是個相貌不賴的長髮男人。
第九章 瑾瑜
這位打扮時髦的姑娘叫傅瑾瑜,乃是傅致遠的親生妹妹。
雖然說是親生,不過她和傅致遠並不是一母同胞。實在地說,她是個私生子。
對,私生子。
她的母親出身不太光彩,跟傅瑾瑜的父親一夜露水情緣,懷上了傅瑾瑜。那時傅致遠的母親還健在,是個手腕著名的女強人。
傅瑾瑜的母親倒是個聰明人,查出來自己懷孕後半個字都沒說,直接打包回老家養胎,準備自己養孩子。她真算是魄力驚人,從此斷絕了跟傅致遠父親的聯繫方式,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氣勢在。
可惜,人這一輩子,做事從來都不能撂狠樣,一撂狠就容易出問題。
傅瑾瑜十二歲那年,她母親被查出癌症晚期。
她母親的娘家親戚那邊也不是好相與的,當年未婚先孕生了傅瑾瑜,就已經讓她被戳了半輩子脊梁骨,情況比起傅瑾瑜父親這邊還要更坑爹。更何況那時傅致遠的母親已死,傅瑾瑜的母親咬咬牙,就帶著傅瑾瑜去找那位渣男先生。
來了一個月,連渣男先生一面都沒見到。
她倒是帶著傅瑾瑜去過傅家,不過傅老爺子不打算管自己孽子鬧出的風流事,傅致遠的大哥傅繼學聽老爺子的安排從政,性格滑不丟手。打了半天的太極、話了不盡的機鋒,顯然也不打算對自己那個不成器的父親做下的人命案子負責。
當時傅瑾瑜的母親已經幾乎熬干心血,油盡燈枯。這個女人雖然見識短淺但是天性敏銳,如果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本來就不會上京的。
前面說過,傅致遠性格里有種很奇妙的東西,這種東西導致他對什麼事情都很負責,甚至主動背上一些本可以不屬於他的包袱。
比如楚子沉,比如傅瑾瑜。
傅致遠剛開會回來,聽說這事後也沒猶豫。雖然自己父親又花又渣,不過小姑娘到底是傅家的骨血,再加上又是個女孩兒,能礙什麼事呢?
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安排的細緻妥當。傅瑾瑜的母親當晚就被他送到鄰省接受治療,過上最後一段平靜的日子。他徵詢了傅瑾瑜意見後讓傅瑾瑜留在她母親身邊,陪她自己親生母親最後一程。
等傅瑾瑜母親過世後,他在鄰省親自敲定一塊風水寶地,停靈哭柩都安排好,妥帖下葬。既不埋在京城給自己一家子添堵,也離著京城很近,日後傅瑾瑜探望方便。
傅繼學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於傅老爺子和傅致遠他父親,沒一個把這個平白冒出來的小丫頭片子放在心上。
傅致遠給傅瑾瑜把她原先有點鄉土的名字改掉,取了“懷瑾握瑜”之意,更名為傅瑾瑜。他給傅瑾瑜找了間質量不錯的中學,供她繼續讀書。
等傅瑾瑜考上高中足夠自立,他又出錢給傅瑾瑜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子、請了鐘點工,每月都會看看傅瑾瑜的成績單、自掏腰包給傅瑾瑜請各種家教、每逢考試還派秘書給傅瑾瑜開家長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實在仁至義盡。
傅瑾瑜一直乖乖的聽話,每當放假就搬到傅致遠常住的這棟別墅來。傅致遠一直都默許這種行為,從來沒說過什麼,跟她的兄妹感情也還不錯。
當年傅瑾瑜孤苦無依的上京來,遇到大哥是冷血,自己親爹是人渣,只有她二哥溫柔妥當,又當爹又當媽。她對她二哥的感情當然不是一般兄妹能比擬。
她對她二哥的那種抓住救命稻糙一樣的尊敬、敬佩、仰慕、愛戴、隱隱的畏懼……種種情緒也不是文字能輕易描繪。
傅致遠生活的十分自律,就算有什麼花邊緋聞也也沒往家裡帶過。布置給楚子沉做書房的那個房間原本是個空置的客房,傅瑾瑜以前喜歡從那裡的窗口看看風景。
所以當她推開門看到一位漂亮美男時,立刻就驚的措不及防。她深諳自己二哥的品性,對自己二哥近乎有種神化的相信,一驚之下一句直白莽撞的“你是誰”差點脫口而出。
——二哥往家裡帶了情人。這個念頭閃電一般划過傅瑾瑜腦海,紮根發芽,落地開花。
這棟房子是傅致遠住著最舒服的一棟,平日裡只有好友才帶過來,私密性很強,一直都是被傅瑾瑜視作“家”的地方。
“家”里入住了一位外人,看上去住了很久,而且生活的痕跡已經深入這棟房子。如果他是二哥的情人,傅瑾瑜從心裡無法接受。
那種偶像、兄長被驟然搶走的失落感,不是什麼對方漂亮溫柔就能填補的。
在“長輩”這一欄上,傅瑾瑜幾乎算是沒有父母、沒有祖父母、沒有外祖父母。一直以來管著她幫著她的,只有二哥傅致遠一個。
天下之大,能被她稱作親人的,卻只有一個二哥。
她有早年的經歷,本來是十分沉穩早熟的性格。但是一直以來她都避開思索一個問題“二哥會有伴侶,二哥一直都不是只有她一個”。
而如今,她鮮血淋漓的直面這個問題了。
傅瑾瑜衝到樓下客廳,一個人窩在沙發里。整個人抱成沒有安全感的球。她沒有使用手機,只是固執的坐在門廳等著她哥哥回來,想要親口問一個答覆。
她母親是個美人,渣爹皮相也是英俊瀟灑,基因不錯,她自然長得不賴。所以傅致遠剛剛一進門,看到唇紅齒白的小姑娘抱成球坐在他眼前,大眼睛長睫毛撲閃撲閃,立刻就笑了“呦,這是哪兒來的小美人兒?”
傅瑾瑜勉強笑了笑,沒理會這玩笑話,乖乖叫了一聲“哥哥”。
剛才一照面的功夫看不出什麼,但究竟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妹妹,她一開口,傅致遠立刻感覺得到她情緒不對。
他佯作無事的笑了一聲“今天周一,怎麼回來了,沒錢給我打個電話——啊,你也是時候放暑假了。”
傅瑾瑜點點頭,沒說話。
“這是怎麼了?”傅致遠走過去,動作輕柔的拍了拍傅瑾瑜的肩膀“有心事跟哥說,跟朋友說也行,別憋著。你還不到忍著的年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