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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極品,烹茶的人手藝自然不能差了,不然便是暴殄天物了。
顧雲羨的茶藝是太后親自教授的,在宮中也算拔尖兒,由她來烹自然再合適不過。
見他不再反對,顧雲羨微微一笑,雙手動作起來。
薛長松看著顧雲羨優美如舞姿的烹茶手法,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深。
今日的她有點奇怪,突然留下自己,還請自己品茗,後面必然跟著些什麼事情。
能讓她如此鄭重的事情,一定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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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請。”
薛長松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盛了茶湯的瓷杯已放在案几上。
他道了聲謝,拿起一杯,閉目輕嗅茶香,然後小小飲了一口,良久方長舒口氣:“不愧是由中宗皇帝親口賜名的‘渠江薄片’,果然是好茶。”
顧雲羨笑道:“大人滿意就好。”也選了一杯,細細品過之後,方道,“其實這茶送到含章殿也有兩日了,本宮一直想與人分甘同味,奈何含章殿懂茶的人實在是少,能懂這渠江薄片的人就更是沒有了。本宮無奈,只得作罷。今日能與大人一同品茗,心中實在是高興。本宮知道,大人是懂茶愛茶之人,這渠江薄片入了大人的口,才不算辜負了”
“娘娘言重了。能喝到名滿天下的渠江薄片,是臣的福氣。”薛長松道,“臣多謝娘娘恩典。”
“大人何必與本宮這麼客氣?”顧雲羨蹙眉,“這一年多以來大人照顧本宮的身體,可謂盡心竭力,該本宮多謝大人才是。”
薛長松搖頭道:“臣不過是盡醫者本分而已。”
顧雲羨笑笑,“放眼太醫署,如大人這般忠於職守而又正直不阿的人,真是不多了。本宮素日見著各個太醫趨炎附勢,拉幫結派,實在是心中厭煩。”
這話正中了薛長松的心思,讓他忍不住沉默。
“其實以薛大人的才華本事,入尚藥局為侍御醫都是綽綽有餘的。如今的官階,實在是太委屈了。不過這也難怪,大人的性子個性如此,太過剛直,在太醫署中自然難得上峰器重。就好像這渠江薄片,得大人這種懂茶之人才能品出它的妙處。若換了個不懂的人,恐怕還覺得它不如泉水甘甜解渴呢!”
顧雲羨說完,仔細打量薛長松的表情。果然,他聽了這話並未露出不平之色,似乎對這一切都坦然接受。
她笑了笑,曼聲道,“當然,本宮知道,大人並不在意這些虛名。薛家世代行醫,為的是治病救人、醫濟天下,而不是用自身的醫術謀求私利、出賣良心。”
薛長松忍了再忍,終是道:“娘娘您究竟想說些什麼?”
顧雲羨收斂了笑容,神情變得鄭重,“本宮想求薛大人一件事。”
她本以為自己說了這話,薛長松會面露好奇,至少也得問一聲是什麼事才對。誰知他卻蹙著眉頭,思考了片刻便嘆氣道:“其實娘娘所求之事,臣已私下想了許多辦法,卻還是沒什麼把握。能不能成功還未可知。”
顧雲羨一愣,“什麼?”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不可能吧!
薛長松眼含歉疚地看著顧雲羨,“娘娘體質虛寒,加之肝鬱有熱,此二症都會導致女子難以有孕。娘娘若想求子嗣,怕是得多費些功夫。”
顧雲羨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勉強克制住情緒,她慢慢道:“大人誤會了,本宮要說的,不是這件事。”
薛長松這回當真是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才結結巴巴道:“那、那娘娘想說什麼事?”
他為官多年,一貫板直剛正,孤僻自傲,從未如此失態的時候,今日算是頭一遭。
不過仔細想想也難怪。擅自揣測上意本就是僭越,更何況他還揣測錯了。生不下孩子對一個宮嬪來說有多可怕,他這個太醫再清楚不過。顧雲羨沒有主動提這件事,他卻冒冒失失地說了,簡直……
顧雲羨看著薛長松有些無措的神情,心頭髮出一聲無力的長嘆。
這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她成為皇后的第一年。
那時候她已經嫁給陛下近三個年頭,卻一直未曾有孕。當太子妃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歲數還小,加上太子與她並不親近,沒有孩子也很正常,便沒有放在心上。
但成為皇后之後,她卻逐漸這件事情卻上了心。
某日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她平靜地屏退了眾人,請他為自己仔細診治一番。
那天的脈診到最後,太醫誠惶誠恐地跪倒,道:“娘娘的情況有些嚴重。”
她見到他著模樣心頭就涼了,卻還要逼著自己問出來,“怎麼個嚴重法?”
“娘娘體質虛寒,恐怕……難以有孕。”
體質虛寒。
她被這四個字狠狠擊中,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個一乾二淨。
身為宮嬪,她自然知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卻從沒想過這麼可怕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來,不知道該做什麼。
那時候她只是在心裡翻來覆去地想,還好皇帝不親近她,太后和其她人才沒有懷疑過她為何遲遲不能有孕。
還好,沒有別人知道。
許久之後,她勉強平復了心情,道:“此事不得再入第三人的耳。”
那太醫本是她的心腹,自然明白此等大事不可聲張,忙磕頭稱諾。
太醫告訴她,虛寒之症雖然棘手,卻並不是治不好,若堅持喝藥調理,還是有痊癒的可能。這話激起了她的信心,後來的一年多時間,她一直悄悄避開旁人,服用他開給她的藥。然而沒等她的病治好,就發生了姜月嫦失子一事,她被廢黜,那名依附於她的太醫也被沈竹央她們給安了個罪名處死了。
回到皇帝身邊的一年多以來,她一直擔心此事被人察覺,從不肯讓太醫給她仔細診治身體。好在宮中未曾育有子嗣的宮嬪還有不少,她混在其中也就不那麼顯眼了。
可這薛長松是怎麼回事?
他也就定期來給自己診個平安脈,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居然就被他看出來了?
他還記掛在了心裡,暗中去翻了典籍、想了法子?
這人真是……
她深吸口氣,儘量心平氣和道:“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本宮希望大人能為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旁人。”
“自然。微臣明白。”薛長松忙道。
“如此,便多謝大人了。”
薛長松聽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又等了一會兒,卻遲遲等不到她的下一句話,不由驚愕,“娘娘您,不想……”
“什麼?”
“您不想試一試嗎?臣雖然沒太大把握,但按照臣的方法去治,興許還是有點機會的。”
顧雲羨淡淡地看著他。
半晌,她別過頭,“不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心裡有數。治不好的。”
她這麼說著,心裡卻泛上一層冷意。
治得好又如何?治不好又如何?
反正她如今,一點都不想為他生孩子。
即使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依靠,她也不願意。
薛長松見她這樣,心中既是再震驚,也明白不能再問下去了。為了化解尷尬,他只得胡亂找了個話題,道:“那敢問娘娘,想要臣做的事是什麼?”
見談話終於回到正軌,顧雲羨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本宮希望薛大人能替我查明一件事。”
“何事?”
顧雲羨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道:“本宮記得,太后病重之時,在一旁照料的除了尚藥局的四位侍御醫,還有幾位太醫署的太醫,薛大人便在其中。是也不是?”
“是。”
顧雲羨盯著薛長松,慢慢道:“那麼本宮敢問薛大人,您真的覺得太后的突然病重乃至最後駕崩,整個過程沒有一絲問題麼?”
薛長松渾身一凜,驚訝地看著顧雲羨,“娘娘您的意思是……”
“本宮懷疑太后駕崩一事內有疑點,或許是被jian人所害,想請薛大人出手查探。若果然如此,也可揪出兇手,告慰太后的在天之靈!”
顧雲羨說完這句話,就緊張地看著薛長松。
他似乎完全被震住了,雙目大睜,眼中全是驚駭之色。
這一刻,他才深刻地領悟到,自己隨便抓來的話題雖然化解了之前的尷尬,卻將氣氛帶進了一個更令人畏懼的方向……
顧雲羨自然能明白他的心情。太后駕崩已有一年之久,她這會兒毫無徵兆地告訴他,她覺得太后是被人害死的,想要他去查明真相,是個人都會被嚇一大跳。
但她必須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