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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情況,阿桓他十分憤怒。
後來皇帝來了,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大發慈悲詢問他怎麼了。阿桓如實告知,皇帝鄭重點頭。當天晚上,顧雲羨便聽宮人慌張地過來稟報,說陛下抱著小皇子爬到屋頂上去了,兩個人嘻嘻哈哈的,高興得不得了。
顧雲羨帶著人跑到案發現場,才驚訝地發現皇帝帶兒子爬的不是柔儀殿屋頂,而是儀元殿的屋頂。高高的屋脊看得她膽戰心驚,得握著阿瓷的胳膊才能站穩。
阿桓絲毫不知道她有多擔心,還開心地朝她伸出胳膊,道:“阿母阿母,你也上來嘛!這裡好高,離月亮好近啊……”
而這幾年和她相處時一直刻意裝得雲淡風輕的皇帝,也在那天晚上第一次笑眯眯地看著她,十分開心的樣子。
這件事的後果是顧雲羨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十天沒給阿桓點心吃,從此讓他在心中下了結論:父親是善解人意的,母親是蠻不講理的……
☆、132
顧雲羨幾步走到他身邊,用一種威脅的口吻道:“恩?你剛剛說什麼?”
阿桓一驚一乍地回頭,“阿母你偷聽我和父親講話!”
顧雲羨不客氣地去扯他的小手,“明明是你自己講話太大聲,還怪我偷聽?”說著,手上的力氣又大了幾分。
有靠山在身邊,阿桓哪裡肯放過,雙手立刻緊緊地摟住皇帝的脖子,“父親救我!阿母她又要欺負我了!”
皇帝此刻心情好,配合地替兒子擋了兩下,“雲娘,你別怪他了……”
他們一個要拉,一個要擋,阿桓又在中間扭來扭去,一不小心,皇帝的手就覆在了顧雲羨的手上。
兩人的動作同時頓住。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輕輕鬆鬆地罩在她纖細柔嫩的右手上,顯得十分親密。這樣的肌膚相觸,在從前是很尋常的,如今卻帶了一絲尷尬的意味。
陌生而熟悉,讓人不知所措。
阿桓烏黑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困惑地皺皺鼻子,“你們怎麼了?”
顧雲羨輕輕掙了一下,皇帝順著鬆開了她。咳嗽一聲,他掩飾道:“阿桓,讓阿瓷帶你下去玩,父親和母親有些話要說。”
阿瓷應聲走上來,笑眯眯地朝阿桓伸出手。
阿桓有些不情願,磨蹭了一會兒,見母親也沒有挽留他的意思,只能抹一把淚、蕭瑟而去。
阿桓出去之後,殿內就只剩下皇帝和顧雲羨兩人。沒了兒子在中間插科打諢,氣氛再次陷入尷尬的沉默。
“你,還好嗎?”良久,皇帝輕聲問道。
顧雲羨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很好。臣妾回來前問過薛太醫了,他說我在茂山上養了這麼多年,已將身體調理好了泰半。如今就算搬回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她說的這些皇帝其實也從薛長松處聽到過,但此刻聽她說來,心裡卻仍覺得一陣安慰。
無論如何,能讓她的身子恢復健康,這五年的分離之苦便不算白白忍受。
淡黃的燈光下,顧雲羨頷首低眉,肌膚瑩白,垂下的眼睫如輕顫的蝴蝶,恬淡而靜美。皇帝已經許久不曾這麼仔細地看過她,心中不由產生一種難言的情愫。
五年前,她是帶著一顆冷掉的心離開的。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她,更害怕自己的出現會打擾了她,所以極少去看她。可這些年來,他其實一直惦記著她。
如今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她是否已經釋懷前事,他們之間有沒有可能……
顧雲羨只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專注,忽然站起來道:“這屋裡悶得很,我想出去走走。”
皇帝自當這又是她不想見他的藉口,沉默片刻後微笑道:“那朕去陪陪阿桓。”
“阿桓有宮人陪著,不用陛下您去了。”顧雲羨看著他,“您陪臣妾四處走走吧,可好?”
皇帝驚訝地看著她,片刻後驚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喜悅,“好,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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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裡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顧雲羨曾經在這裡住了三年,對這裡的一糙一木都熟悉得很,也沒什麼好看的。
她說要出來轉轉,只是想給自己一點時間,去整理一下凌亂的思緒。
其實這些年,她在行宮並不是完全不關心宮裡的事情。自打皇帝推行新政開始,她便用了各種手段去打聽有關的一切。
每次看到他推行的那些政令,她總是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的午後,椒房殿的書房內,他寫下的“海晏河清”四個大字。
那時候他自己對未來都並不確定,她卻無比認真地對他說:“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那時候她很高興,覺得自己傾慕的少年胸有大志,是頂天立地的丈夫。她將那個午後的事情和那鐵畫銀鉤般四個字一起記在心中,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真的以為他忘了那個志向,以為他變成了荒唐任性的昏君。視肩頭責任如無物,視天下萬民如螻蟻。
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從不曾忘記,而她還能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這幾年他在朝堂大展宏圖,而她在茂山,從別人的口中零零散散地聽說他的事情。
在那些傳聞中,他英明而睿智,沉毅又果敢。隱忍多年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時機,一舉挽救走向傾頹的朝綱河山。
那樣的他,是值得她欽佩和仰視的君王,是她記憶中那個讓她愛慕的少年。
很久以前,她曾經覺得,雖然她對他已經不再存有那份心思,可他到底是她託付終生的人。他可以不在意她,可以對她不好,但他這個人應當是好的。
如今,他這個人是很好的,他對她,也是很好的……
心事重重,腳下便漫無目的,一抬頭便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一片樹林中。她不記得椒房殿後面有這麼一片樹林,忍不住蹙起眉頭。
環視四周,卻見樹幹粗壯、枝繁葉茂,雖沒有開花她也一眼認出這些是桃樹。
“這裡,怎麼會有這個?”她喃喃道。
“這些桃樹麼?”皇帝道,“是朕吩咐人種下的。”
“什麼時候的事情?”她這麼問著,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就在你搬去溫泉宮的那一年。”
她覺得自己的心沒來由地揪緊,“你,為什麼要種這個?”
皇帝沒有回答,只是目淡淡地看著她。顧雲羨覺得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腦海中閃過很久以前的一次對話,是在她的封后大典前夜。
他們並肩坐在窗前,她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臣妾喜歡桃花的喻意。嫁娶之花,甚美。”
他用右臂攬住她,溫柔道:“既然雲娘你捨不得那片桃林,朕便讓人在長秋宮後面也種一片。要是長得好,明年春天我們就能一起賞花了。”
她問:“當真?”
“這種小事,我騙你作甚?”他吻了吻她的額角,“只要你喜歡,朕什麼事情都可以為你辦到。”
可是就在第二天,他便想起來從前的事情。良辰美景陡然虛設。幾個月後,她搬去了溫泉宮,第二年春天一起賞花的約定也就此作罷。
“你,還記得?”她喉頭乾澀,只能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皇帝看著四周的桃樹,片刻後輕輕一笑,“朕答應過你的事情,朕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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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羨在兩日後的晨省上正式讓阿桓見過了六宮妃嬪。時隔多年,再一次見到鶯鶯燕燕齊聚一堂,顧雲羨覺得略不適應。
經過前一晚柳尚宮和采葭兩人的共同教導,阿桓雖然還是不太明白這些女人和他父親的關係,卻也知道她們是他的長輩,行禮問安還是要的。
他朝尹貴妃行禮的時候,剛剛跪下去便被尹貴妃拉住手扶了起來,“阿桓,讓庶母好好看看你。”語氣激動中難掩傷感,“上回見你,你才那麼一點點大,一轉眼都長得這般靈秀了。看看這眉眼,和陛下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如今已是瑾婕妤的薄熹微笑著附和,“可不是?從前總說二皇子容貌肖似陛下,如今見了五皇子,才知什麼是父子之相!”
從顧雲羨打聽到的消息來看,薄熹微這幾年也屬於完全不得聖寵的狀況,一年到頭難見陛下一面。能晉到婕妤不過是因為她父親手握兵權,是北黨的骨幹之一,皇帝看著薄將軍的面子上,才對她多有優待。
她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話里也全是恭維,顧雲羨卻總覺得裡面暗藏深意。
“不單容貌,臣妾聽說連性情都很像呢!”柔修容邢綰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