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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羨坐著轎輦抵達慶安殿,一下來就看到已經有不少人在場。後宮妃嬪的席位設在左側台階上,大臣們則在右側台階下,此刻全部朝她看過來。
她目光掃到站在人群前方的尹繁素,慢慢挺直了背脊,步履端然地走了過去。
“皇后駕到——”
伴隨著宦侍的聲音,眾人紛紛跪拜行禮,齊聲道:“皇后娘娘大安!”
“可。”顧雲羨慢慢道。
眾人起身,她走到左側,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淡淡道:“諸位妹妹請坐吧。”
尹繁素身份僅次於她,所以坐席也設在她旁邊,此刻道了聲諾,卻又猶豫地看著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雲羨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嘴裡沒說話,卻一直用餘光打量著她。
她如今處境尷尬,弄明白身邊眾人的態度至關重要,今日這場球賽恐怕會看得勞心勞力。
因為顧雲羨的出現,眾人都不好再說話,看台上一時格外安靜。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球場,盼望著比賽快些開始,把大家從這尷尬的處境中解救出來。
鼓聲忽起,兩列馬隊從左右兩側入場。一共有二十餘人,俱是頭戴幞頭,足登黑靴,手執偃月形球杖,騎在高頭大馬上。唯一的不同便是左側的人身著墨綠窄袖袍,右側的則穿著絳紅窄袖袍。
顧雲羨的視線穿過寒冷的空氣,眼眸先是微微眯起,繼而猛地睜大。
左側馬隊的領頭是皇帝便罷了,適才沒有在看台上見到他時她便猜到,今日的比賽有皇帝參加。可右側的馬隊,領頭的居然是……崔朔?!
“怎麼回事?陛下今兒的對手,竟是崔尚書嗎?”柔修容驚訝道,“他們倆要打比賽?”一壁說,一壁偷覷了顧雲羨一眼。
不止她,這看台上的人在得知皇帝的對手是崔朔時,都不約而同地朝顧雲羨看過來。
大家都沒有忘記,正月初一那天宮裡忽然傳出的流言,崔尚書與皇后……雖然隔天那流言便消失無蹤,卻已經在眾人心中留下了影子。
前陣子一直沒見皇后出來見人,陛下說是身體不適,可內里實情如何,他們又怎麼知道?
如今看這架勢,這兩個男人是要為了她對陣嗎?
要不要玩這麼大啊!
正文☆、138
顧雲羨並非不知道眾人的想法,只是眼下的情況太出乎她的意料,讓她只能死死地瞪著場上,沒有更多的心思去管別的。
寬闊的球場上,皇帝和崔朔各騎一匹駿馬,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遠遠望去,兩人都是一樣的身姿挺拔、儀容出眾,只是臉色也是一樣的蒼白。
如今雖是天寒地凍的正月,好在今天陽光和煦,大家穿得厚一點坐在看台上也不覺得有多冷。馬球場上早早打理過了,確保不會有冰霜之類的東西來打擾了陛下擊球的雅興。
見兩隊人馬都準備就緒,充當裁判的官員一聲令下,宦官向下揮動大旗,鼓聲再起,馬球比賽正式開始。
顧雲羨此前看過很多場馬球賽。大晉皇宮盛行此項運動,她十三歲那年初進宮,就曾見到齊王殿下和先帝的擊球比賽。而且這馬球不僅男子喜歡,許多貴族女子也一樣青睞,寧遠侯夫人和侯阜長公主就曾舉行過一場盛大的馬球賽,煜都泰半的貴婦都被她們拖下了水。那時候顧雲羨還是太子妃,若不是技術實在太差,搞不好就被這個妹妹給弄上場了。
但無論是哪一場比賽,都沒有像今天這樣驚心動魄。
馬球所用的球狀小如拳,用質輕而堅韌的木材製成,中間鏤空,外面塗上各種顏色,稱為“彩球”、“七寶球”。此刻那顆彩球在空地上滾來滾去,從這根球杖上傳到另一個球杖,最後被打入左側或者右側的球門。
顧雲羨一顆心高高懸起,看著那些飛馳的駿馬,還有不時揮動的球杖,幾乎不知道該怎麼喘氣。
“從前見崔尚書風度翩翩,還當他文弱,沒承想他竟也有如此矯健的一面……”顧雲羨聽到右側有大臣在議論,語氣里不乏讚賞。
“高大人有所不知,如璟他只是不喜動武,卻並非不會。他少年時亦曾隨名師打磨過筋骨,無論是馬上功夫還是騎she武藝都是不錯的。”杜清解釋道,“清剛認識他時,一樣被他的外表蒙蔽,跑去和他比箭,最後輸了三大壇美酒,才算長了記性……”說得眾人一笑。
“看崔尚書今日的表現,已不輸給軍中的將軍們了。”戶部尚書盧朗道,“不過陛下的馬球技術向來是眾人之中數一數二的,今日的比賽恐怕還是陛下取勝……”
盧朗知說得篤定,大家聽了卻不約而同地表示了贊同。皇帝和臣子擊球取勝了並沒什麼稀奇,只要臣子夠知情識趣,都明白該在什麼時候不留痕跡地輸給皇帝。但今上不同,他的擊球技術是真真正正的好。
還記得永嘉元年的時候,西域赫茌國派遣使者來恭賀新帝登基,大家吃完喝完之後,決定打場球聯絡一下感情。那天的比賽一開始可以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大晉的球隊連輸三局,羽林郎們個個顏面無光、頭都抬不起來。坐在看台上觀戰的皇帝忍無可忍,決定親自下場。大家本來還有些不以為然,覺得羽林郎們都打不過的對手,陛下又能有什麼辦法?誰知第一局開場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把七寶球打進了對方的球門。
赫茌人自然不會對大晉皇帝放水,所以那場球賽的勝利是皇帝憑著自己的真本事拿下的。從那以後,所有人都認清了他擊球的技術,再碰上君臣對戰,紛紛使出渾身解數,力求在落敗之前多撐一會兒……
因著這個,即使崔朔看起來再有本事,眾人也不相信他能取勝。
懷抱著這個想法,大家篤定地等待著陛下大敗崔尚書。個別心思活絡的已經在腦中開始構思賀詞,準備一會兒便在聖駕前表現一番。
接下來的賽況發展卻讓他們懷疑自己的賀詞白想了。
今日的崔朔一改平時內斂從容的形象,左手靈活地操縱著身下的奔馬,右手擊球,動作又快又狠。他眼神毒辣,常常是對方球手一個不備,便被他一球she門。皇帝縱然球技出眾,但在這樣的迅猛攻勢之下,居然也沒能占到什麼上風。
“我看崔尚書這架勢,竟像是非贏不可啊!”沈惠妃道,“適才好幾次他都差點從馬上摔下去,可他卻全不在意。也不知是為了什麼,竟這般豁得出去,連自個兒安危都不顧了。”
“不止崔尚書,臣妾看陛下也是盡了全力。”瑾婕妤道,“認真得有些可怕……”
她們這麼一說,眾人又忍不住朝顧雲羨看過來。
“啊……”柔修容忽地輕呼一聲,語氣里滿是驚恐。
眾人忙轉頭看去,卻發現原來崔朔的坐騎適才掉頭太快,一時失去了平衡,竟真的將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馬場之上的眾人紛紛勒馬,三名身著絳紅窄袖袍的男子從馬上跳下去,幾步跑到崔朔身邊,關切道:“大人,沒事吧?”
崔朔眉頭緊蹙,白淨的臉頰上沾染了灰塵,額角隱有冷汗滲出。他在人前向來都是風姿超然,這樣狼狽的樣子從未有過,看得身邊的人都有些不適應。
“怎麼了?”皇帝一手勒住韁繩,冷冷地看著崔朔,“還能繼續比嗎?”
崔朔坐在地上,仰面對上皇帝冰寒的眸子,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哦?你確定不需要請御醫來瞧瞧?”皇帝涼涼道,“若是摔到了骨頭,可就不容你逞強了。”
“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數。”崔朔慢慢站起來,手扶著馬背,輕吸口氣,不顧右足處的劇痛,再次翻身上馬,“臣無事,比賽可以繼續了。”
皇帝淡淡地審視他一圈,哂笑一聲,“繼續吧。”
直到崔朔重新上馬、鼓聲再起,顧雲羨才終於吐出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氣。她這一生從來沒經歷過這麼煎熬的一次馬球比賽,此刻只覺得後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濕。
她不知道皇帝和崔朔到底想做些什麼,只覺得心中忐忑得厲害,似乎有什麼極重要的事情會隨著這場比賽的結果被決定,而那個決定關係著他們三個人的命運。
“這已經是最後一顆球了。”一直沒有開口的尹繁素忽然道,“如今正好是平局,這一顆球誰進了,就……”
顧雲羨渾身一凜,立刻朝比分看去。果然,此刻正好是平局,這一顆球誰進了,勝負也就出來了。
場上的戰況也明顯進入了最高|cháo,皇帝和崔朔緊緊盯著對方的動作,互不相讓。
煙塵散去,七寶球滴溜溜地滾到他們之間。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同時伏□子,用球杖去勾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