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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羨點點頭,“你放心吧。我既下了決心,就不會再亂來。該怎麼做,我自有主張。”
說著,她閉上了眼睛,翻身面朝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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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離開留瑜殿不過一個時辰,心裡卻已掛念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跟群臣談完事情,他甚至懶得多交代幾句就立刻趕了過來。
一進入內殿便看到柳尚宮立在榻前三尺之處,他走上前,低聲問道:“娘娘可醒了?”
柳尚宮點了點頭。
皇帝看了過去,卻只撞上顧雲羨單薄的背影。
她背部的線條柔和,肩頭小小,幾分堪憐。然而這樣背對著他,卻帶著幾分孤絕的意味。
知道她心裡多半有氣,他也不意外她的冷淡,只猶豫了一瞬便走了過去。
他在榻邊坐下,柔聲喚道:“雲娘,是朕。”
她沒有出聲。
“朕知道你醒了。你跟朕說說話好不好?”他耐著性子,“哪怕你想罵我也行。我什麼都聽著。”
他說完這句話,又等了一會兒,卻仍沒等到她的回答。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好吧,你不想理我就算了。”他退了一步,“我在這裡陪著你,可好?”
這回顧雲羨沒有再沉默,“陛下,您可以先出去嗎?”
他一愣。
“我現在心裡亂得很,您可以讓我靜一靜嗎?”她的聲音裡帶著疲憊與無力。
他現在心裡正內疚得緊,不想再違逆她的意思,抿唇看了她片刻,慢騰騰地起身了。
走到門邊時,他似乎還企盼顧雲羨會改變主意,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映入他眼帘的依舊只有那個冷淡的背影。
她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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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皇帝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顧雲羨雙眼大睜,看著前方秋香綠的帳幔。
她想起昏迷前最後的意識。他握著她的肩頭,直勾勾地看著她。他問她,是你嗎?
所以,他想起來了是嗎?
想起了那場發生在陽春三月的意外,想起了那個落滿碧桃花瓣的樹林。
想起了她。
如果是在從前,在她還沒對他徹底死心的時候,他想起了這件事,一定會讓她歡喜莫名。
可是如今才想起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早在她喝下那杯毒酒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些前程往事都看作幻夢。
那些悸動和酸澀,通通都是前生的事了。
一切都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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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充儀清醒之後對陛下避而不見的消息很快在行宮裡傳遍。
大概是因為圍獵當日被她攪合了好事,杜清對這件事格外上心,在當值之餘,又和崔朔、林茂兩人討論起來。
“充儀娘娘這招,是在以退為進吧?”杜清的口氣也不知是讚賞還是不屑,“上回見這位娘娘時只覺得她端嫻莊重,卻不知原來她在拿捏男人方面也這般有手段。”
林茂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左右打量了一下發現沒人才鬆了口氣,“你膽子也太大了,這種話還是少說為妙。”
“不過是議論兩句,你別那麼緊張。”杜清道。
林茂無奈,“真是早晚要被你嚇死。”
杜清樂道:“怎麼,難不成你倒覺得她做這些都是發自真心?”
林茂沉吟片刻,點點頭,“我確實覺得沒準是真的。”
杜清詫異。
“充儀娘娘是陛下的髮妻,如今雖然降為妃妾,但陛下對她的態度與對別人定然不同。她上回既然能說出不願懷有皇裔這種話,可見還是有些氣性的。我總覺得她與別的施計邀寵的女子不太一樣。”林茂說到這裡忽的嘆了口氣,“再說了,就算她是在以退為進耍手段,陛下他也吃這套。只要陛下樂意順著她,我們能說什麼?你還是少操點這種閒心吧。”
杜清無趣地聳聳肩。
視線掃到一旁一直沉默的崔朔,他又來了興趣,“如璟,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語氣悠然,“你和這位元充儀可是大有淵源啊。去歲中秋才合奏過一曲,這回她出事的時候你也在場。這裡又沒外人,你何必口風那麼緊?”
崔朔淡淡一笑,崑崙玉般的眸子溫和地看著他,“伯玉,是你不是真的很閒?”
杜清仿佛沒看到他眼中隱隱的壓力,大點其頭,“確實。隨扈在外就是有這點不好,整日能見到的人就那麼幾個,想做些什麼都麻煩得不得了。”
崔朔想了一瞬,“那正好,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杜清謹慎地看著他,“什麼事?”
崔朔唇畔是和煦的笑容,眼中卻淡得沒有一絲情緒,“反正是對你有好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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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顧雲羨這裡一連碰了好幾日的釘子,直到第四天晚上才終於獲准進去見她。
她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身淡藍色對襟襦裙,髮髻梳得整整齊齊,一枚蝴蝶嵌寶的插梳貼在鬢邊,更顯曼麗秀雅。
她正跪坐在案前,素手執壺,往面前的兩個瓷杯里斟茶。
他幾步走了過去,“你怎麼起來了?御醫不是說你要靜養嗎?”
“總是在床上躺著,骨頭都要散了。”她淡淡道。
陡然聽到她的聲音,他措不及防,竟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接話。
一旁的鎏金多枝燈上放著十數盞蠟燭,明滅的燭光里,顧雲羨慢慢抬頭,湖泊一般美麗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
他在這樣的眼神下本能地心虛,“雲娘……”
“你想起來了,對嗎?”她輕聲道。
她話說得含糊,他卻立刻就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心中忍不住一陣抽痛。
垂下視線,他道:“對,我想起來了。”
“哦。”她這麼說著,伸手將一個茶杯推給了他。
他看著雪白的杯子中清澈的茶湯,抿唇,“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如果你……”
他話還沒說完,她卻忽然站了起來,轉身便朝內殿走去。
他以為她又要像之前那樣冰著自己,心裡一急,一把上前攥住她的手臂。
“你聽我說……”
聲音猛地頓住,他看到了她滿是淚珠的眼眸。
似乎有些懊惱被他看到自己這樣,她掙開他的手,低頭擦拭眼淚。
他的眼神一點一點軟下去,最後變成滿滿當當的憐惜和內疚。
手指撫上她的臉頰,他重複剛才的話,“對,我想起來了。”湊近一點,“對不起,過了這麼多年我才想起來。”
她輕輕一笑,“這樣已經很好了。我本來以為,你永遠都不會想起來。”
他心中難受得厲害,聲音也有些發顫,“你為什麼不說呢?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聲音壓低,“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那個在上林苑被我一箭she掉碧桃花的小娘子?”
她偏過頭,不去看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也不知道,告訴了你有什麼用。我擔心,這段記憶,只有對我來說才是彌足珍貴的。也許你根本不在意。不然,你也不會忘記了……”
他知道她說的都對。他從前不在意她,自然覺得這麼一樁往事無關緊要。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們的每一段記憶,都值得他去探尋。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些什麼。
“所以,你是從那時候就開始記得我了是嗎?”他低聲道,“從那時候開始,你就……”
說到這裡,他有些說不下去。從前她對他的痴心他自然是看在眼中,可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已經不確定了。
她若是否認,他也沒有辦法。
顧雲羨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輕聲道:“其實,我真正對你上心,是因為另一件事。”
他沒料到還有後話,忍不住一愣,“什麼事?”
顧雲羨思忖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姑母要是知道我告訴了你這件事,搞不好會生氣的。當時可是她讓我瞞著你。”
皇帝困惑得更厲害。
顧雲羨道:“大概是在上林苑的事情發生的三個月後吧,有一天你喝多了酒,在長秋宮的寢殿內睡著了。姑母見天色已晚,不想再來回折騰地送你回東宮,所以就讓你在那裡過夜了。可誰知到了半夜的時候,你居然從長秋宮跑了出去。大家擔心你被發現入夜之後在後宮禁地亂闖,急得不得了。大半個長秋宮的人都出去找你了。我也去了。”
皇帝確實記得自己有一年曾因醉酒在長秋宮過夜,卻從來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居然還跑了出去,此刻聽她這麼講,不由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