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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又忍不住感嘆,“那個叫明珠的宮娥,口齒倒真是個伶俐的,那麼長的一串詞,又是當著陛下,她竟一句也沒說錯。”
顧雲羨看著景馥姝,語氣里是真誠的欽佩,“妹妹好本事。害死了薄寶林在先,與如芳華結怨在後,這麼大的過結,居然還敢去拉攏她們的庶妹。那薄熹微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就不怕她反咬你一口?”
景馥姝淡淡道:“我既做了,便心中有數。”
“我知道你是怎麼做的。”顧雲羨道,“無非是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薄熹微與她的嫡姐不睦,大家都看得出來,要想找個空子鑽進去,並不是什麼難事。”
頓了頓,她拖長了聲音,“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以薄熹微那樣深沉多疑的性格,怎麼會去相信一個害死過自己嫡姐的女人?一個會把依附者毫不猶豫犧牲的人,絕不能讓她安心效忠。你不怕她反咬一口,她卻怕你卸磨殺驢……”
景馥姝瞳孔猛地放大.
嫻思閣建在永樺宮的東側,一共六間屋子,自帶小院。地方雖然不大,卻勝在環境清幽,是個靜心怡神的好地方。
薄熹微昨夜從合襲宮回來,就一直被關在這裡。
皇帝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琴案前,兀自出神。日光中,她的背影窈窕纖細,自有一股氣韻。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淡淡道:“是來送我上路了嗎?勞煩諸位了。”
久未得到回覆,她困惑地回頭,待看清眼前人時不由一驚,“陛……陛下?”
“是朕。”
薄熹微跪地長拜,“臣妾參見陛下。”微抬起頭,“陛下怎麼過來了?”
他伸手扶起她,口氣溫和,“朕來告訴你,你可以出去了。”
“出去?”薄熹微面上驚訝更甚,“可……可臣妾犯下大錯,原該……賜死才是。”
“怎麼你就這麼想死?”皇帝笑,繼而伸手替她整理鬆散的髮簪,“事情查清楚了,在菜里動手腳的是你的二姐,與你無關。”
“二姐?”薄熹微的表情仿佛是受到什麼極大的驚嚇,“不!不是二姐!”
皇帝眸光一動,“哦,那是誰?”
薄熹微啞然,片刻後毅然道:“陛下,這件事真的是臣妾做的!與二姐無關!”
他唇畔笑意散漫,眼中卻隱有精光,“盡說傻話。你二姐的宮人都招認了,鐵證如山,你想替她頂罪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薄熹微眼大睜,裡面全是驚愕。然後驚愕散去,浮上來的是瞭然,還有悽愴。
皇帝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你倒是忠肝義膽,居然願意為了嫡姐捨去性命。奈何她卻並不領你的情。”
薄熹微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皇帝蹙眉,“哭什麼?”
“陛下……恕罪。”薄熹微道,“臣妾只是心中悲痛,一時失儀。”
“心中悲痛?為何?”
薄熹微只是搖頭哭泣,並不答話。
皇帝眼中閃過瞭然,方低了聲音,“對了,朕有個問題想問你。”
她低聲道:“陛下……請問。”
“你的侍女說你因自小愛讀醫術,所以很早之前就知道鯉魚與甘糙相剋,小時候還曾及時發覺而救了家人上下。”他目光緊緊鎖著她,“既然你當初都能發覺菜里有甘糙,這回的魚是做給貞貴姬的,應當更小心才對。你為何沒有發覺?”
薄熹微身子微微發抖,眼睫顫個不停,雙唇緊抿就是不說話。
“有話不妨坦白告訴朕。你放心,無論你說了什麼,朕都不會怪罪。”
薄熹微抬眸,顫聲道:“無論臣妾說什麼,陛下都會去調查麼?”
“自然。”他溫和地看著她,眼神中隱有鼓勵,“你可以大膽地說。”
薄熹微深吸口氣,眼中閃過毅然。“撲通”一聲,她在皇帝腳邊跪下,重重磕了個頭,“陛下明鑑,那道紅燜鯉魚臣妾呈給貞貴姬前親口嘗過,裡面根本沒有什麼甘糙!”
仿佛陡然降下一層寒冰,室內的溫度迅速下降。
“噢?”皇帝慢慢道,“你是說,沒有人在菜里動手腳?”
“是。臣妾可以拿性命擔保,那道菜在呈給貞貴姬時,沒有出任何岔子!”
“你的意思是,貞貴姬會中毒,與你的菜沒有關係?”
“也不能說沒有關係。”薄熹微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實鯉魚與甘糙相剋產生毒性並不需要混在一起。若有人在食用了甘糙之後,緊接著又食用鯉魚,一樣會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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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貞貴姬自己先服了甘糙,然後才來吃你做的魚,為的是嫁禍給你?”皇帝神情莫測,難辨情緒,“你既有這個推測,為何昨晚不說?”
薄熹微眼中含淚,神情猶豫。
“說吧。你連這話都說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皇帝淡淡道。
“是……”薄熹微低著頭,“因為,臣妾覺得,即使說出來也沒有用。”
皇帝不出聲,她只得繼續抽抽噎噎道:“臣妾不過剛剛入宮,未蒙聖寵,身份低微。而她卻是備受陛下寵愛的貴姬娘娘,我們之間的距離太大,臣妾實在沒有半點把握……”頓了頓,“臣妾一方面覺得平反無望,一方面害怕自己拖著不認罪,會連累二姐,所以昨夜才會……”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怎麼又肯說了?”
“因為二姐!”薄徽娥語氣忽然變得激動,“臣妾本以為自己認了罪便好了,可誰知二姐居然還是被牽連進來了。臣妾自知此身卑賤,死則死矣。然而二姐是薄家的嫡女,是父親僅剩的希望!臣妾不希望二姐蒙上這不白之冤!”.
“你我都是家中嫡女,不明白庶女的心思。不過妹妹,我實話告訴你,薄熹微的心思可你比以為的要深得多。”顧雲羨慢悠悠道。
在她對面,景馥姝渾身僵硬,一動不動,黑玉一般的眼眸里蕩漾著難辨的情緒。
“妹妹,我看你是順風順水太久了,便把旁人都想得太簡單。這世上的聰明人何其之多,你以為她們會願意糊裡糊塗被人利用,最後落得悽慘下場?”
“是你?”景馥姝看著她,“你拉攏了薄熹微?”
“是。”顧雲羨答得乾脆,“她在宮裡孤立無援,又無法信任你這個唯一示好的人,正好給了我可乘之機。”
景馥姝銀牙緊咬,心裡翻來覆去地思考,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顧雲羨找上的薄熹微?她一直密切注意著永樺宮,如果她們見了面,她應該知道!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顧雲羨微笑道:“毓淑儀。”
景馥姝猛地抬頭。
“我想妹妹你應該不會忘記吧,永樺宮是毓淑儀的地方,薄熹微是毓淑儀的宮裡人。有一宮主位的幫助,我自然可以瞞過眾人,與薄熹微一起品一杯香茗了。”
景馥姝不可置信,“沈竹央居然幫了你?”
顧雲羨點頭:“她知道我們都在拉攏薄熹微,樂得送我一份順水人情。反正,無論我們誰勝誰敗,於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景馥姝的手慢慢攥緊榻上的繡被。
顧雲羨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慢吞吞地點明了問題的重點,“所以,你不妨猜一猜,現在在嫻思閣,薄熹微都和陛下說了些什麼?”
景馥姝面色霎時間變得慘白,唇上一絲血色也沒有,仿佛被人一瞬間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顧雲羨冷眼打量她的神情,心裡一陣痛快。
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她盼著她嘗到苦頭盼了多久了!
老天有眼,她也終於嘗到被人算計的滋味了!
呵,以為就這麼完了麼?
“你以為薄瑾柔的死,陛下沒有起過疑心麼?”顧雲羨伸手抓住她的領口,面上虛假的微笑仿佛被抹去了一般,全是昭然的恨意。
景馥姝被帶得上身前傾,兩個人幾乎面面相觸。顧雲羨用一種滿懷快意的口吻說道:“其實陛下心裡早就開始懷疑你了!這回如芳華住到合襲宮,不僅是我給你下的套,恐怕陛下暗地裡,也在注意你的反應!你倒真不辜負我們,這麼快就出手了。”
“陛下……和你一起給我下套?”景馥姝此刻的面色才是真正的慘白如鬼,不可置信地看著顧雲羨。
顧雲羨冷冷道:“我哪有那個本事,能讓陛下與我一起。我不過是猜准了他的心思,順著他的疑心布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