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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明白。”柳尚宮道。
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最後停在了殿門口。顧雲羨聽到阿瓷試探的聲音,“小姐,該用晚膳了。”
阿瓷自從那一日被她罵過之後,長進了不少,說話做事都穩妥了許多。顧雲羨心中安慰,覺得她總算沒辜負自己的期望。
“好。呈上來吧。”
飯菜擺滿了小半張食案,每一道菜都是顧雲羨素日喜歡的,做得精緻無比,然而她的視線卻直接無視了那些東西,徑直落在了面前的飯碗上。
“‘青精飯’1?怎麼突然做這個?”
所謂青精飯,乃是一種用南燭樹葉的汁浸黑的米蒸成的飯,其色如青,故名青精飯,也有人叫它烏飯,為寒食節的食物之一。
據說久食此飯,可益精氣、強筋骨,延年益壽。
然而雖然它好處極多,顧雲羨卻總覺得它的味道有些奇怪,一直不怎麼愛吃。
含章殿的掌饌自然知道她的口味,怎會突然又把這個搬出來了?
“小姐要不要試一試?”阿瓷試探地看著她。
顧雲羨眉頭微蹙,忽然明白過來,“這些東西都是你做的?”
“是啊。”阿瓷笑道,“奴婢想給小姐做點吃的,不得不搶了掌饌的活兒,還受了她好大的埋怨呢!”
“真是,你自己的事情也不少了,何苦還去給我做飯?”顧雲羨道,“罷了罷了,既然是你做的,我就給你個面子吧!”
阿瓷喜悅一笑。
顧雲羨夾起幾顆米粒,送入嘴裡,驚訝地發現那種讓她不喜的味道少了許多,反而把樹汁的清香彰顯無遺。
“這飯,好像有點不同。”她道,“你是怎麼做的?”
“也沒什麼,奴婢加了一點別的調料進去,中和了一下味道。”阿瓷道。
“挺有心思的。”顧雲羨笑道,“看不出來,原來阿瓷你在廚藝上,也大有前途嘛。”
采葭在一旁忍不住笑起來,顧雲羨挑眉,“你笑什麼?”
采葭憋笑道:“娘娘您一定猜不到,這個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誰?”
“是陛下和崔郎!”
顧雲羨徹底愣住。
見到顧雲羨的反應,采葭笑意更濃,連一貫沉默的采芷也忍不住唇角微揚。
“崔郎如今不是任中書舍人嘛?做了這個位置,每日在中書省值班的時間就比較長了。陛下大抵是看他那晚琴彈得實在好,心生好感,動不動就傳他覲見。兩個人偶爾聊聊正事,偶爾談詩論畫,不似君臣,倒像是知交好友一般。”采葭娓娓道來,“今日也是如此。陛下召崔郎入大正宮侍奉,說話間忘了時辰,竟已到了午膳時分,於是陛下便留崔郎一起用膳了。娘娘您也知道,君王賜食,臣子只能敬受,而不能提意見的。可這崔郎卻表示說他今日很想吃青精飯,既然陛下賜食,就滿足滿足他的心愿吧。他要求提得不客氣,陛下也不見怪,笑著讓廚下備了。然後……”
采葭說到這裡,視線落在了顧雲羨身上。
顧雲羨直覺後面的部分和自己有關係,卻不知是什麼,有些心急,“然後什麼?你說啊。”
“然後……陛下就提到了娘娘您。”
顧雲羨眼睛睜大。
“陛下跟崔郎說,他知道有一個人不太喜歡青精飯的味道,沒想到如璟卻偏愛此物。崔郎聞言當即詢問詳情。”采葭道,“然後,兩個人就這個問題討論了半天,最後索性把白尚食給傳過去了,要他想出一個辦法來解決……”
“所以,最後他們就真的找出辦法來了?”顧雲羨喃喃道。
采葭看著已經被驚傻了的她,同情道:“是。”
顧雲羨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白瓷小碗。裡面盛著的米粒緊緊地黏在一起,黑如玉石,可誰能想到這當中居然還摻雜了堂堂君王和第一才子的心血?
這兩人有毛病吧?
君子遠庖廚他們不知道嗎?君臣一起談詩論畫就算了,討論食譜像什麼話?
他們到底想做些什麼啊?
“呃,小姐……陛下還要東西給您。”采葭說完,取出一張灑金箋遞給她。
顧雲羨接過,卻見上面是皇帝瀟灑雋秀的筆跡:費盡周折,為卿解憂。但求一笑,勿負吾意。
什麼叫費盡周折啊!她對這飯又沒有執念,吃不吃都不要緊,誰需要他去想辦法了!
搞得這麼高調,真是夠了!.
佟芸萱原本認為,崔朔升官後自己會高興得不得了,然而當事情真正發生之後,她才明白理想和現實原來是有差距的。
在她的構想里,崔朔當了大官之後就會變得比較開心,不會再終日沉默。也許在功成名就的喜悅之下,他不會再如從前那般思念衛姐姐,會開始注意到身旁一直陪著他的人。
就算這些都不能實現,至少至少,她還是可以每天見到他,和他說話。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錯得實在太離譜了。
自從當上中書舍人之後,崔朔就變得越來越忙。每日除了正常的當值之外,還時常被皇帝召去伴駕,有時候晚上需要他輪班,他甚至都不能回來睡覺。
她能見到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和他說過的話也越來越少,有幾次他甚至兩三天不曾與他照過面!
然而即使如此,當崔朔提出說他要搬走時,她還是忍不住驚叫出聲,“什麼?你要搬走?為什麼!”
“芸萱,坐下。”佟義慢條斯理道。
佟芸萱這才發覺自己由於太過激動,居然直接從墊子上跳了起來。
她強迫自己坐下來,重複剛才的問題,“你為什麼要搬走?”
崔朔沒出聲,佟義卻代替他回答了,“因為六郎如今身份不一樣了,官居正五品,日常也需要和同僚們打交道,再住在我們家會有許多不方便。”
他語氣平靜,提到“六郎身份不一樣了”時也沒有絲毫的不滿抑或嫉妒,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佟芸萱一聽到這理由,鼻子就忍不住一酸,“這……這算什麼?六郎你、你發達了就看不起我們兄妹了是麼!你就要躲開我們遠遠的了,對不對!”
“芸萱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佟義忍不住發火。
佟芸萱知道自己極度的慌亂之下說錯了話,張口想要道歉,可心頭一直以來隱秘的擔憂也隨著這句話一齊浮了上來。
她悲哀地意識到,其實她早就明白。明白她與崔朔是不相配的。無論是原來失意落魄的他,還是現在前途無量的他,她都配不上!
“我有點不舒服,先去睡了。”撂下這句話,她掩面奔出正堂,回到自己的房間。
佟義看著妹妹的背影,無奈地嘆口氣,“這傻丫頭,早點死心也好。”
崔朔有些歉疚,“怪我。如果不是我,芸萱也不會這麼……”
“這不能怪你。”佟義道,“試問這天下的女子,誰又能抵擋住你崔郎的魅力?芸萱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如果一定要怪,也是我這個當哥哥的太粗心。以為她還是個小姑娘,不會明白那些事情,哪知道如今的小姑娘,都懂事得太早了……”
崔朔苦笑。
“不過沒關係,等她再長大一些,多遇見一些人,就會明白的。”佟義道,“終歸你搬走之後,她要想見到你就沒那麼方便了,時間一長,感情也會淡一些。”
崔朔忍不住搖頭笑道:“看來我搬出去確實是個明智之舉。”懷疑地看向好友,“其實你嫌棄我已久了吧?”
“可不是!”佟義煞有介事地點頭。
70
九月下旬,宮中jú花次第盛開,美不勝收。
往年的這個時候,宮中都會舉行賞jú會。顧雲羨當皇后時,一直由她擔任主持,後來則變成了毓淑儀。
然而似乎因為顧雲羨最近的風頭實在太盛,毓淑儀急於讓眾人看清楚,誰才是如今後宮裡身份最高的女人,提前大半個月就以極正式的方式給各宮都下了帖子,邀請眾人一起去jú園賞jú。
顧雲羨收到請帖時淡淡一笑,“難為她費這許多心思,不過很可惜,這賞jú會怕是開不成了。”
“為何?”阿瓷好奇地問道。
“我昨日聽陛下說了,咱們半個月後就得去茂山溫泉宮。”顧雲羨道,“禮部那邊恐怕已經得到旨意,開始籌備蹕節事宜了。
正如顧雲羨所說,第二天各宮都得到了消息,皇帝要移駕溫泉宮小住,只帶上部分宮嬪隨行。
毓秀殿內,毓淑儀淡淡地審視著手裡的隨扈宮嬪名單,輕聲念道:“泠充媛,莊婕妤,柔婉儀,定美人,再加上你我,一共六個人。”抬頭看向對面顧雲羨,“這名單不像是陛下的手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