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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謂避尊者諱,皇帝的名便是這天下最需要避諱的東西。尋常人連講了同音的字都會被問罪,遑論顧雲羨這樣明明白白地叫出來。

    十足的大不敬!

    顧雲羨眨眨眼睛,無畏地與他對視,“臣妾這麼講了,陛下會治臣妾的罪嗎?”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輕笑一聲,冰消雪融一般,“你就是吃准了朕不會治你的罪,才什麼都敢講吧?”

    自然是這樣。

    她明白以他的性子,絕不會因為自己在這方面僭越而動怒,所以才敢這麼放肆一下。

    輕嘆口氣,他把她擁在懷中,“‘阿洵’這兩個字還是別亂叫了,被人聽到容易生出是非,對你不好。”頓了頓,他語氣里添上了幾分別樣的情愫,“叫我存卿吧。”

    存卿。

    他讓她叫他存卿。

    顧雲羨愣愣地被他擁在懷中,一時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她自然知道,存卿,是他的字。

    和歷朝歷代一樣,太子姬洵在二十歲那年舉行了盛大的及冠禮。太子太傅吳行擔任正賓,當著帝後、歷代先祖和滿堂賓客的面,為他加冠取字。

    顧雲羨那會兒雖然已是他定下的太子妃,卻仍舊不能前往太廟觀禮。無奈之下,只得遣了阿瓷去外面打聽消息,自己則在長秋宮裡焦慮地來回踱步。

    等到阿瓷終於氣喘吁吁地回來時,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打聽到沒有,吳太傅給太子殿下加的什麼字?”

    阿瓷大大地喘了幾口氣,才道:“存卿。”

    “存卿?”

    “對。吳太傅說,這是讓太子殿下心存百姓、心存天下之意。”

    她等了大半日的答案終於出現了,忍不住長嘆口氣。

    存卿。存卿。

    她在心裡默默念道。這便是她未來的夫君。

    想像了一下自己輕聲喚這兩個字,而他含笑答應的場景,忽然就羞紅了雙靨。

    那時候,她曾無比希望可以當著他的面這麼喚他。可是在真的嫁給他之後,卻一直沒有這個勇氣。

    時過境遷,她重活一遭,都快忘了這個年少時的執念了,卻在毫無防備間,被他突然提起。

    他們的身側,是美得如同世外仙源的繁花瀑布,而他就這麼將她樓在懷中,語氣溫柔得仿佛在說一句情話。

    有一瞬間,仿佛她的夢想和現實在相對而行多年之後,終於重疊。

    她期待過的、以為已經此生無望的東西,忽然就降臨了。

    79

    “雲娘?”

    見顧雲羨久久沒有回答,皇帝試探著喚了一聲。

    她猛地驚醒。

    眼中忽然湧上來一陣溫熱,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掩飾那一瞬的失態。

    “臣妾不敢。”她輕聲道。

    “不敢?”他詫異地挑眉,“你敢叫朕的名,卻不敢喚朕的字?這又是什麼道理?”

    她不語。

    皇帝終於覺得不對勁,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一點,然後低下頭直視她的雙眼,“怎麼了?”

    顧雲羨被他看得心頭慌張,只得躲開他的目光,“臣妾方才是開玩笑的。陛下的名和字何其尊貴,臣妾不敢喚,也不能喚。”

    這口氣有些冷淡。

    他的笑容慢慢斂去,默然無語地看著她。

    明明片刻前還是溫情脈脈,然而不過轉瞬,便是良辰美景虛設,兩人之間陷入可怕的沉默。

    他眉頭緊蹙,定定地看著她,眼中分明有著不解。

    他發覺自己如今真是越來越搞不明白她的心思了。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不高興,從來沒個准數。

    而對於她的善變,他卻沒有半點對策,只能被她的情緒影響,受她左右。

    心裡正有些煩躁,卻忽然被她抱住。她手指柔軟,臉頰貼在他胸口,悶聲悶氣道:“阿雲就叫您夫君,好不好?阿雲喜歡這個稱呼。”

    嬌聲軟語,聽到他耳中,讓他無法開口拒絕。

    他沉默地撫摸她的長髮,沒有出聲。

    顧雲羨明白自己適才的反應讓他不舒服了,心中忍不住忐忑。然而要讓她叫那兩個字,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曾經痴傻天真,以為那個會溫柔對她微笑的男子真的是她的良人,以為可以與他結髮相攜、白頭到老。

    然而現實何其殘酷,生生將她的美夢打碎,徒留一地狼藉。

    往事不可追,既然那些情意都已付諸流水,便讓她曾經的可笑心思也隨風而去吧。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去喚那個稱呼。

    那個她從前無比希望可以名正言順喚出來的稱呼。

    額頭上忽然感覺一陣涼意,皇帝抬頭,卻見天色不知何時已變得陰沉,淅淅瀝瀝的雨珠墜落,如一幕珠簾。

    竟是開始下雨了。

    擔心她被雨淋到,他下意識朝她看去。卻見雨水滴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仿佛美玉生白露一般,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一直遠遠跟著他們的隨從猶猶豫豫地靠近,手中還拿著兩把傘。

    顧雲羨瞥見他們,忍不住在心頭感嘆,這些人動作倒快,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折回去取了傘過來。

    皇帝微一頷首,他們迅速上前,撐開兩把傘擋在他和顧雲羨的頭頂。

    “陛下,眼看這雨越下越大了,還是回馬車上避避吧。”呂川道。

    皇帝點頭,回頭卻看到顧雲羨立在傘下、沉默出神。

    她這樣的表情顯得有些寥落,像個被冷落的孩子。

    他在心底發出一聲妥協的嘆息。

    “回去吧。”他輕聲道,握住了她的手。

    顧雲羨明白這是他表明態度的方式,心頭一松.

    返回的路走得更加艱難。雨越下越大,流水嘩啦啦地匯到一起,衝擊著地上的石頭。

    顧雲羨得扶著宦官的手,才能保證不腳滑摔倒。

    縱然隨從為他們撐著傘,然而等他們終於回到馬車上時,身上的衣服仍然濕了一大半。

    因今日出來沒考慮周全,並沒帶什麼可供換穿的衣物,顧雲羨也只能找了一件斗篷裹上,這才避免了衣衫濕透、曲線畢露的尷尬。

    皇帝見她這樣有些擔憂,她身子一貫弱,萬一回頭著涼了就麻煩了。

    有心想要趕緊找個地方,讓她換下濕衣服。然而雨太大,此刻下山太不安全,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呂川見皇帝的神情,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提議,“不如,去山上的道觀里歇一下腳?等雨停了再下山。”

    皇帝沉默。

    呂川說完這句話心頭便有些忐忑,只緊張地看著皇帝。

    顧雲羨見這主僕二人神情有異,困惑地蹙起了眉頭。

    鼻子忽然一酸,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皇帝被她的聲音驚動,看看她濕潤的頭髮,終於還是屈服了,“也罷。就去道觀里避避吧。”

    呂川鬆了口氣,立刻出門吩咐車夫將馬車朝山上的道觀駛去.

    西山道觀歷史悠久,歷任觀主皆是皇室中人,連帶著連觀中的道姑也身份矜貴起來,尋常信徒都不大看在眼裡。

    因著這,小道姑在冒雨前來開門之後,表情頗有些不耐煩,“你們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嗎?”

    呂川擔心皇帝在車上等久了,懶得與她多費唇舌,直接從袖中抽出一塊令牌,“我們是宮裡的人,今日來西山辦事,不想遇到了大雨。還請仙姑行個方便,容我等進去一避。”

    他話說得客氣,然後動作卻一點都不客氣。小道姑被令牌唬了一跳,結結巴巴道:“諾。我這便進去通傳……諸位、諸位請先進來吧。”

    馬車旁的人聽見她這麼說了,才轉身將車門打開。小道姑看到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男子先下來,侍從為他撐著傘,他卻並不離開,反而伸手朝向車內,扶出了一個弱柳扶風一般的女子。

    他好像很害怕女子摔倒,下車的時候將她半抱半擁在懷中,動作十分小心。

    他們都站在之後,她才看清楚,兩個人的容貌氣度都十分出眾,這麼靠在一起,如同畫上的仙人一般。

    旁邊傳來一聲咳嗽,小道姑轉身,見呂川正蹙著眉頭看著自己,才猛然發覺她竟看那兩個人出了神,忘了正事。

    “我……我這便進去!”.

    顧雲羨他們只在屋檐下等了一小會,裡面就出來了幾個人接待他們。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自稱靜妙,行過禮之後將他們引去了一間上好的廂房,並在裡面準備好了熱水和換穿的衣物。

    兩盞茶之後,顧雲羨換上乾淨的道袍,坐在房間內用巾帕擦拭烏黑的長髮。皇帝原本立在窗邊出神,此刻卻又忽然走過來,從她手裡拿過巾帕,接著她方才的動作替她擦拭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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