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頁
皇帝神情淡淡,“薄氏的罪她已認了,無需再說。至於御馬一事,乃是她的心腹婢女所述,證據確鑿。她還有什麼可辯的?”
毓淑儀啞然。
“朕不想再和她多說什麼。朕當年迎她入宮的時候,萬萬沒想到她會是這樣一個人。”皇帝說著,自嘲一笑,“是朕眼拙,竟上了這麼一個大當。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朕也不想再在上面多做糾纏,還是早些了結了吧。”
毓淑儀想了想,又道:“景氏賜死,那她身邊的人呢?還有從前與她交好的宮嬪,可要追究問罪?”
皇帝聞言卻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轉頭看向顧雲羨,“雲娘你覺得呢?”
顧雲羨略一思索,慎重道:“臣妾覺得,既然陛下不希望將御馬一事張揚,那麼還是不要牽連太廣為好。不然,宮裡宮外都會議論不休的。”頓了頓,“再則,如今已經十一月了,眼看就是年下,實在不宜多損人命。”
皇帝點點頭,“你說得有理。那就這樣,剩下的事情你們兩人商量著處理了,不用再來詢問朕。”
“諾。”
說完這句話,皇帝便不再開口。毓淑儀站在一旁,敏銳地意識到他漏掉了對一個人的處置。
寧王姬沛。
此前他被皇帝以“心存謀逆”的罪名打發去了昭陵守陵,如今真相揭露,御馬不是他動的手腳,那麼是不是應該把他召回來了呢?
顧雲羨看到毓淑儀緊蹙的眉頭,明白她也和自己想到了同一個問題。與自己不同的是,她一定認為皇帝會將寧王召回來。
這麼想著,顧雲羨就忍不住在心中搖頭。
毓淑儀會這般揣測,實在是因為她並不知曉寧王和景馥姝的牽扯。寧王如今固然洗脫了謀逆的罪名,卻又背上了另一個罪名。
覬覦皇妃,幫助皇妃邀寵,且在事發之後欺君罔上、為其頂罪。
這個罪名比起上一個,也就稍微好那麼一些而已。
“至於寧王,”皇帝終於開了金口,慢條斯理道,“無論如何,此事終歸與他有關。便讓他在昭陵多吃點苦頭,其餘事情過兩年再說。”
他說是過兩年再說,但顧雲羨知道,這不過是個敷衍之辭。他既然不會對外宣布景馥姝和御馬一事的關係,那麼寧王就得永遠背著這個罪名。
反正,他也不算冤枉。
.
景馥姝獨自坐在成安殿內,看著不遠處的鎏金大鼎怔怔出神。因為沒人往裡面加入薰香,所以大鼎里只有一把冷灰,什麼也散不出來。
如同她此刻的心。
三個時辰前,她被押回成安殿,押回了她金雕玉砌的宮室。緊接著,她的宮人被全部提走,宮門從外面鎖了起來。
只留下她一個人。
成安殿裡靜得能聽到風拂動紗簾的聲音,她閉著眼睛,回憶著早上發生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這一回,她是徹底栽了。
不僅薄瑾柔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甚至連她的偽裝也被皇帝看破。
她虔誠地放在心上多年的郎君,如今已視她為洪水猛獸。
他不會再原諒她。
想到這裡,原本已經沒有感覺的心竟再次鈍鈍地痛了一下,讓她眼睛發酸。
苦笑一聲,她伸手捂住了臉頰。
她知道顧雲羨正在繼續挖掘她的罪過,也明白等待著她的結局是什麼。
出乎意料的,她心裡也沒多麼恐懼。
或許是因為對這一天早有準備了吧。
從決定入宮的那天起,她就清楚地明白,如果失敗,她的下場會是怎樣。
是她自己選了這條最危險的路,所以如今落到這個結局,也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更何況,這大半年以來,她過得實在太辛苦。
皇帝的冷落,宮嬪的排擠,世間冷暖都讓她嘗了個遍。如今這樣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對她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顧雲羨究竟是怎麼找到玉柳的?應該是拉攏到了葉苓吧。
那個女人還真是不簡單,這些事情她明明一直瞞著她,卻還是被她給知道了。
她們聯手,設下這個陷阱,誘她入局,最後置她於死地。
真真是好謀劃。
也罷,成王敗寇。她輸了便是輸了。就讓葉苓去討好她的新靠山吧。她且等著,就算在九泉之下,她也會仔細看著,看她們兩個以後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遠遠的傳來了宮門打開的聲音,她沒有動。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她身旁一尺之處。
“貴姬娘娘,臣來給您送東西了。”是呂川的聲音。
她慢慢回頭,看到了他身後跟著的小宦官,以及他手中的托盤。
白綾,毒酒,還有匕首。
她瞳孔猛地縮小。
“這是……什麼意思?”她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問出這句話。
呂川不卑不亢道:“便是娘娘您看到的意思。時辰不多了,您還是選一樣,快些上路吧。”
她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知道他會殺了她,可是她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才過了一個下午,他就這麼決絕地給她送來了這三樣東西!
她以為,至少在那之前,他會來見她一面。
“他們給我定的,是什麼罪名?”她慢慢問道。
“什麼罪名您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回答我。”
呂川沉默一瞬,“指使薄寶林謀害皇裔、欺君罔上。”
“只是這樣?”她提高了聲音。
呂川沒有回答。
“我不相信。你告訴我,還發生了什麼事?”她道,“你如果不說,休想我甘心就死!”
呂川看著她,“娘娘您何必這樣?無論如何,陛下的心意已定,改變不了了。”
她嘲諷一笑,“本宮看呂大人也是個心存仁厚的,定然不希望親自動手逼我上路吧?您告訴我,我便乖乖聽話。這樣子您也可以輕鬆辦完這趟差事,不用難受。”
呂川嘆一口氣,朝身後使了個眼色,那些小宦官立刻退到十步以外。他壓低了聲音,“陛下知道了您與寧王的事情,所以……”
景馥姝的臉色瞬間雪白。
.
顧雲羨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今夜一定睡不著,所以回到含章殿後便讓阿瓷找出了她的琴譜,想以此分散一下注意力。
誰知一首曲子還沒看完,皇帝便已經過來了。
她服侍他脫下大氅,道:“陛下怎麼來之前不說一聲,臣妾也好做點準備。”
他淡淡一笑,“本來沒想過來的,但是心裡有點煩,所以來找你說說話。”
顧雲羨道:“是因為景氏吧?這會兒,呂大人也該過去了吧……”
皇帝沉默片刻,“差不多了。”
這個時辰,景馥姝應該已經……
兩人正不知說什麼,外面卻又傳來腳步聲。
顧雲羨疑惑地看過去,卻見一個小宦官氣喘吁吁地跪在他們面前,“參見陛下,參見充容娘娘!臣……臣有事稟報!”
皇帝蹙眉,“你不是跟著呂川去成安殿了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臣聽說陛下來了充容娘娘這裡,所以一路跑過來的……”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小宦官猶豫一瞬,“貞貴姬娘娘希望陛下您能過去一趟……”
顧雲羨聞言一愣。
景馥姝這是想見皇帝最後一面?
“荒謬。”皇帝冷冷道,“朕說了不想見她,誰讓你來傳的話?呂川是怎麼辦事的!”
小宦官嚇得渾身發顫,額頭貼在地衣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驚懼之下,他只能在心裡埋怨,貞貴姬出爾反爾、實在可恨。她本來都答應了,只要呂大人告訴他陛下的意思便甘心就死。結果在呂大人說完之後,她就跟瘋了似的,非逼著他們來找陛下,不然休想讓她上路。呂大人無奈,只好派他過來了。
皇帝看著抖如篩糠的小宦官,心中一陣膩煩。視線不經意間往下,落到了他緊攥成拳的右手上。
“你手裡拿著的是什麼?”
小宦官哆哆嗦嗦抬起手,道:“是……是貴姬娘娘給陛下的東西……”
“呈上來。”
何進從小宦官手中接過東西,再轉身恭敬地遞給皇帝。
皇帝接過一看,才發覺那是一條細細的銀鏈子,中間串著一枚羊脂白玉的墜子。
腦中忽然閃過很久之前的畫面。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下,還是他弟妹的景馥姝面帶微笑地看著他,道:“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這裡有三個杯子,我把這枚玉墜子放在其中一個裡面,當著你的面交換它們的位置。然後你來猜,玉墜子在哪一個裡面。我賭你一定猜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