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頁
他怎麼了?
“如璟,你看著不太好啊。是有什麼事情嗎?”坐在上首的左相徐慶華替顧雲羨問出了心頭的困惑。
崔朔片刻後才慢吞吞回道,“無事。”
他明顯不想多說,徐慶華也是知情識趣的人,自然不再追問。
顧雲羨看到崔朔的樣子,忍不住擔憂。在看到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之後,原本只有三分的擔心立刻變成了七分。
心神不定的結果便是,宮娥為她斟酒時她一個不慎,把酒灑到了自己的裙子上。
她起身告罪,避席更衣。
.
在暖閣中換了裙子,她坐在那裡輕舒口氣。宮娥瞅瞅她的面色,擔憂道:“娘娘的臉色,像是有些醉了。要不要出去吹吹風醒酒?”
顧雲羨摸摸臉頰,果然是一陣發燙。她苦笑一聲,“太久不喝酒,今夜不過幾杯竟讓我醉了。”
阿瓷笑道:“您可別像永嘉四年那樣,除夕夜喝得酩酊大醉,再讓陛下伺候您一晚上。”
顧雲羨只覺得滾燙的臉頰又是一熱,忍不住瞪了阿瓷一眼,“胡說八道些什麼?”
轉頭看到一旁的宮娥也在抿嘴笑,她有些不自在,索性站起來道:“說得對,本宮還是出去醒醒酒吧。”見她們也跟著站了起來,又補充了一句,“阿瓷跟著我就好了。”
那宮娥原是慶安殿的侍奉宮人,估計本打算借這個機會在皇后面前露個臉,才主動提議讓她去吹風醒酒。誰承想皇后接受了她的提議,卻不要她的陪伴,不由露出失望的神情。
“奴婢遵命。”她無奈道。
顧雲羨點點頭,帶著阿瓷一起出了暖閣。
.
慶安殿左側僻靜清幽,顧雲羨想要醒酒自然是順著左側的迴廊散步。正打算繞一圈就回殿內,卻不經意間看到遠處一個頎長的身影。
頭戴漆紗幞頭,身著紫色官袍,明明是貴極的裝束,立在那裡卻似一管修長的翠竹,是這污濁塵世里唯一的清韻。
她注視著那個影子,終於明白自己今夜的忐忑不安是為了什麼。
猶豫了一瞬,她還是對阿瓷道:“你在這裡看著,我過去和崔大人說幾句話。”
阿瓷一愣,“小姐,這不好吧?”
顧雲羨淡淡一笑,“我只是上去問問,說幾句話就走。就算是被人看到,也不會有什麼。這裡是正在召開華宴的慶安殿,難不成我還會在這裡和臣子有點什麼不成?”
阿瓷想了想,覺得也是。國朝禮教並不似前朝那般迂腐森嚴,女子可以公開傾慕男子皮相,男子也可以當眾對女子示愛。在這樣的風氣下,皇后與即將成為太子太傅的臣子見一面、說幾句話,也不會有人就往私情上套。
更何況,這兩人一個是皇帝的寵臣,一個是地位穩固的皇后,都不是隨便幾句讒言就能損傷到的。
這麼一想,她也就安了心,立在原地等著顧雲羨回來。
.
慶安殿不遠處便是太液池,此刻已經全部結冰。崔朔獨自在欄杆邊立了許久,臉頰被寒風吹得冰涼,卻仍不想離開。
他的視線穿過重重黑暗,企圖看到在不遠處的冰湖之上,是否有一個烏髮雪膚的少女,一身紅衣,踩著蓮花而來。
“崔大人。”
一個輕柔的聲音,冰裂玉碎一般,重合了幻境和現實,讓他瞬間清醒。
他回頭,顧雲羨正面帶微笑地看著他。
“大人今夜看著心情不大好,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顧雲羨等了一會兒,見崔朔既不行禮,也不開口,只得主動道,“酗酒傷身,大人適才席上實在喝得有些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上來跟他搭話。大概是前陣子阿桓的話提醒了她,讓她覺得自己就算是想要避開他也做得太過明顯,也許在不經意間已經傷害了他。今夜看到他這樣,更讓她懷疑自己的擔心成了真。若他當真一時失控而做出些什麼或者說出些什麼,彼此的境況就危險了。
崔朔平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娘娘真讓臣意外。臣還以為,您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和臣多說一句話。”
“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口氣讓顧雲羨覺得怪異,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崔朔眼神淡然,可顧雲羨卻從裡面看到了一絲醉意。他適才飲了那麼多酒,這會兒神智已經不怎麼清醒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不僅無心,還視其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即使是兩世的經歷加在一起,顧雲羨也沒有想過會從這個男人口中聽到這樣的一段話。
溶溶月色下,他的目光無奈而悲傷,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顧雲羨從方才就覺得今夜的他不太一樣,此刻與他的目光對上,才終於明白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今夜的他,就像一個終於從樊籠里逃出來的囚犯,放棄了一切的克制,就那麼自然地將內心的情感袒露在她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每日一謝#謝謝和味煎餅果子土豪扔的火箭炮!*總是吞你的評論實在太過分了!讓我們抱一個,一起鄙視它!
謝謝栗子殼兒童鞋扔的地雷!麼麼噠!
今天本來要出去玩的,結果最後還是決定宅在寢室碼字,被自己感動哭了……
這一章反覆修了好多次,昨晚上寫了個大概,今下午一直在修,費了好大勁兒啊……可喜歡這一章的崔郎了,禁慾系的男人忽然真情流露,艾瑪,捧心……
正文☆、135
顧雲羨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呆呆地與他對視。崑崙玉一般的眼眸,水墨山水畫一般的眉眼,這張臉是那樣好看,足以讓世間所有女子心動。
煜都的小娘子們是怎麼說的來著?全天下的秀麗河山加起來,也不比他的風姿動人。
“那盞花燈,是我做來送你的。”崔朔看著她,慢慢道,“上次你在我府上,多半已經看到了吧。”
因為看到了,所以才一言不發地離去,甚至不曾與他道一聲別。
“那時候你說,想要一艘大船,和親人們一起住在上面,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我不能送你一艘真的大船,便做了那盞花燈。可即使是一盞花燈,我依然沒辦法送給你。”
顧雲羨想起崔府內院的綠竹猗猗、碧波蕩漾,精巧的花燈仿佛開在水上的一朵蓮花,自那晚之後便頻頻入夢,牽動她的心腸。
那只是個荒謬的猜測。她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有驗證它的機會,可是如今,他就這麼當著她的面毫不留情地挑明。
崔朔看著她震驚到沒有表情的臉龐,心中似悲似喜。這些話在他心裡藏了太多年,連同那些隱秘的往事一起,被塵封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不敢讓任何人知曉。
唯有午夜夢回的時候,才會回到從前,看到依然是自由之身的彼此。
麟慶二十五年,全天下都知道顧皇后的遠房侄女即將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
與此同時,另一樁婚事也一樣引人注目。清河崔氏那位風姿出眾的崔六郎將在四月份迎娶陳郡衛氏的嫡女衛五娘。
外人眼中的郎才女貌、花好月圓,對當事人而言卻只有難言的無奈與苦澀。
那年新年,崔朔沒有回家,獨自一人待在煜都。彼時顧三郎已經得了恩蔭、外放為官,他在煜都再無任何可以交心的好友,真真正正的形單影隻。
上元佳節,煜都照例是華燈十里、熱鬧非凡。崔朔坐在家中,聽著外面的人聲鼎沸,忽然覺得這世道何其荒謬。他心中已然是萬里荒漠,外面卻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苦笑一聲,他索性也出了家門,匯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那一年的瓏江池畔和往年沒什麼不同。雲鬢花顏的少女,手中拿著各自的河燈、花箋,嬉笑著湊在一起,說著小女兒的心事。
他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便學那些江湖俠客,戴上了黑紗箬笠。
池邊有許多賣河燈的小攤,他立在其中一個攤前,拿起一隻打量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今夜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他往年都不來這裡,今年卻是發的什麼瘋?
“三妹妹,你看這個蓮花燈,是不是很好看?”
“這一個麼?”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柔輕軟,卻瞬間撥動他的心弦,“很漂亮。”
他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把頭往左邊扭了一點,看到了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面龐。
兩年未見,她長高了一些,五官也不似從前那般稚嫩。皮膚白皙,眉眼細長,嫣紅的嘴唇抿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極開心的樣子。
她笑意吟吟地對一旁的少女道:“二姐姐你不是最喜歡蓮花燈嗎?這一盞你可看得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