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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的茂山依然是冰雪覆蓋,出來活動的動物並不多。但陛下說了要圍獵,自然得讓他盡興才行,沒有獵物怎麼行?
為了滿足陛下的需要,內廷在前一日運來了三個大鐵籠子,裡面裝滿了麋鹿、野豬等動物,此刻隨著執金吾的一聲令下,全被放入了林中。
皇帝策馬揚鞭,朝著一隻野豬的方向追去,崔朔則一路緊跟著他。
山風獵獵,吹到臉上仿佛冰刀刮上來,皇帝卻在這樣的疼痛中感覺到一陣痛快。
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候,回到了那段胡作非為的歲月。
那時候,他為了消除父皇的戒心,終日無所事事,便時常帶了一幫羽林郎到上林苑圍獵。圍獵完了也懶得回去,直接在林子裡弄出一個火堆,炙烤那些死在他箭下的野豬還有山雞。
大家一邊喝酒一邊吃肉,興致來了還高聲唱歌。那一刻,他們都忘卻了彼此的身份,像兄弟一般勾肩搭背地倒在一起。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歲月雖然憋屈,卻也是那樣的痛快。
一生難以忘記的痛快。
彎弓搭箭,一隻又一隻的獵物倒了下去。他看著蔚藍的天空,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那些困擾他多日的情緒通通都散去了。
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他何必為了她自苦成這樣?
他渴盼已久的大權已久如今正握在他手中。他很快就能大展宏圖,實現一生最大的願望。
這樣的喜悅,不該因為一個反覆無常的女人而被打擾。
他得忘記她。
“陛下好箭法!”崔朔策馬近前,“臣見陛下的獵物都要裝滿一車了,今日定能拔得頭籌。”
皇帝懶洋洋道:“這裡又沒旁人,如璟你何必與朕這麼客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還有,你有什麼本事別人不知道,朕還能不知道?世人都說你崔如璟是翩翩公子,可朕卻記得,你的箭法也是十分不錯的。今日你可沒拿出真本事來。”
崔朔笑道:“臣最近酒喝得多了,手有些抖。讓陛下見笑了。”
“這可不行。”皇帝道,“來來來,讓我們再比一局。”
崔朔道:“微臣遵命。”.
這一回,兩人甩開了跟隨的侍衛,一路朝樹林西側而去。
眼看樹木越來越稀疏,皇帝終于勒住韁繩,失笑道:“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再過去一點,這林子就要到盡頭了。”
崔朔朝那個方向望去,“臣記得,那邊好像有一個亭子。”
皇帝道:“是啊。那亭子還是太祖皇帝修的,叫永懷亭。朕本來還想……”
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
他本來,是打算帶顧雲羨到這裡來玩的。
適才滿心的豪放都離他而去,他又開始煩躁。
忽然想起身邊這個崔如璟就是大家公認的情種,這種事情拿去請教他,應該再合適不過。
“呃,如璟你既然這麼掛念你的夫人,她想必很好吧?”斟酌了一下語言,他儘量自然地問道。
崔朔今日一路跟著他,本就是為了循機替顧雲羨說話,此刻見他終於開了口,不由暗鬆口氣。
“內子很好。”他道。
皇帝躊躇了片刻,“那她,會不會對你忽冷忽熱?會不會做一些讓你搞不明白的事情?”
崔朔思考一瞬,“女兒家的心事,其實臣也不太懂。但臣覺得,很多時候我們男子會因為粗心而忽略她們的感受。臣認為,夫妻相處,彼此都要多些忍耐和包容。”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後卻又忽然搖頭笑道:“我這是在做什麼……”
聲音里滿是無奈和自嘲。
眼前一道褐色閃過,皇帝眼神銳利,立刻認出那是一隻麋鹿。
彎弓,搭箭,she出。
一氣呵成的動作。
“陛下!”
崔朔忽然失聲叫道。
皇帝愣愣地看著箭頭she去的方向。
樹林之外的小道上,一個女子身著狐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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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羽箭朝那人she去,皇帝眼前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是□旖旎的上林苑,他一箭she掉了少女手中的灼灼桃花。和煦的陽光下,她神情驚恐,水一般的眼眸帶著三分怒意看向他,“你可知你差點一箭she死我!”
佳人發怒,他無可奈何,只得含笑為她簪了一朵碧桃,權當賠罪。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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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羨今日原本是打算出來散散步的,誰知左走右左,居然被阿瓷帶到了後山的永懷亭。
永懷亭是茂山的一個很出名的景色,據說是太祖皇帝為了紀念一位故人所修。亭前還有一塊匾額,上面是太祖皇帝用八分書親筆所題的“永懷”二字。
顧雲羨很早以前就想來這裡看看,然而每每時機不湊巧,居然一直未能成行。今日總算得償夙願,她十分自在地將那裡轉了個遍。
永懷亭邊有一個湖畔,因後山溫泉地熱的關係,並沒有如別的湖那般結冰,此刻仍是波光粼粼。湖邊遍著青松翠柳,此刻隨風搖擺,湖光山色交相輝映,風景十分秀麗。
她正看得興起,阿瓷卻忽然湊上來,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她莫名其妙,“怎麼了?”
“奴婢有件事要告訴小姐。”阿瓷深吸一口氣,鄭重道。
她蹙眉,“什麼事?”
阿瓷道:“小姐聽了一定不要責怪阿瓷……”
“你先說了,我才知道要不要怪你啊。”顧雲羨態度閒適,“咦?那邊居然還有一株梅樹。待我去折一枝梅回來,有什麼事兒你等會兒再講。”
“小姐!”
不顧阿瓷的反對,她已朝梅樹走去。
然而還不待她靠近,身後卻傳來奇怪的聲音。她困惑地轉身,只見一支箭攜著風聲破空而來。
她被這變故嚇得呆住,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羽箭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飛過,那瘮人的聲響讓她心頭一陣茫然。
她愣愣地看著前方。
在目光的盡頭,她看到了身負長弓、錦衣玉袍的男子。
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右手勒緊了韁繩,眼神怔怔地看著她。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剛才,又是怎麼回事?
阿瓷適才看到自家小姐差點被箭she中,嚇得目瞪口呆。此刻總算反應過來,忙跑到她身邊,“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
阿瓷的聲音似乎也驚醒了皇帝。
他一手策馬,朝她的方向跑了幾步,然後乾脆利落地翻身下馬,幾步走到她身前。
不待顧雲羨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握住她的肩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是你?”
顧雲羨嘴唇輕顫,說不出話來。
“那時候,那個人是你?”皇帝壓低了聲音,“那個差點被我she到的女孩子……”
顧雲羨想起那一日,陽春三月,她在上林苑的樹林邊第一次見到他。
他是風姿出眾的當朝太子,一箭she掉了她手中的桃花,也讓她的心第一次嘗到了悸動的滋味。
那是他們的開始。
雖然在之後的歲月里,他始終不曾想起這一面之緣,卻並不妨礙她將它銘記於心。
她曾經也想把這件事告訴他,卻因為羞澀和一些別的原因,總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後來,也就慢慢放棄了。
她曾以為,這件事會同她比的秘密一樣,被永遠塵封在逝去的時光里,無人開啟,無人問津。
可誰知,多年之後,曾經的事情會再次發生。當那支箭破空而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不曾對他死心。
腹中忽然傳來一陣疼痛,她面色猛地煞白,悶哼出聲。
皇帝措手不及,慌張地將她抱入懷中,迭聲道:“雲娘,雲娘你怎麼了?”
她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張大嘴拼命地喘氣,右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襟。
阿瓷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陛下,小姐她……她恐怕是動了胎氣了!”
胎氣?
皇帝的瞳孔猛地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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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尚宮忐忑不安地在留瑜殿等了許久,沒盼來阿瓷順利完成任務的消息,卻看到了皇帝的轎輦。
十六人抬的大轎,走得又快又平穩。抬轎子的人似乎被下了命令,簡直是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柳尚宮看到旁邊的宮人得小跑著才能跟上轎子的速度。
這樣的架勢她很少見到,心中立刻有了不祥的預感。
轎子到達留瑜殿前便停了下來,一落地呂川便上前挑開了帷幕。
顧雲羨一身白衣,虛弱地靠在皇帝的懷中,臉色比身上的衣服還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