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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雖如舊,人已不在。

    一杯又一杯酒喝下去,他的意識逐漸糊塗,恍惚間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站到了他面前。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氣息,是他午夜夢回怎麼也抓不住的那個影子。

    唇邊勾起一絲笑,他想,連老天都憐憫他,所以賜給他這樣一個夢魘。

    可那竟不是個夢魘。

    他無法描述當自己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她溫順地臥在懷中時的欣喜。這一場旖旎發生在他以為自己徹底失去她之後,更加如同上蒼的恩賜。

    他是失足跌下懸崖的旅人,而她是長在峭壁上的花樹,在他摔得粉身碎骨之前,給了他最後一段值得回味的記憶。

    只可惜,他還是必須要送走她。

    他當時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找過來,心裡卻也大致有個數。如今情況這麼複雜,她多半是害怕他會因為此事降罪崔朔或者遷怒阿桓,所以來給大家求個出路。後來繁素告訴他,她把這五年的事情告訴了皇后,他又覺得她興許是被他感動了。但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原本期待的結果。

    他想要她的真心,想要她全心全意地愛上他。這是一場漫長的等待,他本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等到最後,可是上天沒給他機會。既然如此,何必再拖上她跟自己一起受罪?  

    她如今對自己或許有那麼一點感覺,但那只是感動和不得不與他共度餘生的認命。他離開之後,她便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想過什麼樣的日子都可以。那點若有若無的情愫,很快就會從她心裡消失。

    那麼,就讓她走吧。他一個人面對最後的日子,把一切都處理好,留給她和阿桓安枕無憂的未來。

    這過程太痛苦,如果她終日在他身邊,他怕自己不能專注心神,更怕他一不小心就會說出軟弱的話來。他害怕自己開口懇求,懇求她不要忘記他,懇求她不要和別人在一起。他一貫自私,這是唯一一次自我奉獻,堅持下去太不容易。

    .

    顧雲羨離開的第三個月,沈竹央和薄熹微被他打入永巷。那兩個女人神情狼狽地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磕頭求饒。他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不想再聽她們的砌詞狡辯。

    回到大正宮之後,他握著那枚金釵許久,終於輕嘆一聲,拿出一卷佛經開始抄錄。

    她離開那五年,他有一次在椒房殿徘徊,無意中看到裝滿了半個屋子的佛經。他知道裡面有大半是母后留下來的,忍不住駐足翻看。

    他本來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是讀聖賢書的人,自然覺得鬼神之說實屬虛妄。可自從親身經歷過那樣神奇的事之後,他的觀念也不一樣了。如同她當初從旁觀變得虔誠,他也逐漸對此深信不疑起來。  

    就當是給自己尋一個信仰吧,他這麼說服了自己,開始抄錄經文,像她曾做過的那樣。

    原以為這樣可以給彼此積德,最不濟也能化解罪孽。卻沒想到五年之後晴天霹靂,他身染頑疾、命不久矣。天意當真弄人。

    好在如今的他,已學會不去怪罪。

    既然不能給這輩子積德,那就當是給下輩子了吧。也許上天見他虔誠,願意給他們來生一個再見的機會,不至於落得“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的下場。

    有時候他也會思考,他這輩子到底為什麼會愛上她。難道當真只是陷於她的美色算計之中乃至無法自拔?

    他還記得上輩子,他到最後也不曾對她動心。即使是在她死後他知曉真相,明白自己冤了她,心中也只有一點愧疚而已。那時候他悲痛母后的過世,憎惡景馥姝到了極點。在長樂宮時,她企圖在他面前自盡,匕首都刺入了胸口,他卻硬是把她救了回來。他讓她拖著半死不活的軀體受盡了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不成人形才親手把她斬殺,之後更是將其鞭屍,夷平景氏三族,才算出了心頭的惡氣。可他做那些的時候,想的只是為母報仇,根本沒怎麼想到雲娘。還是第二年臘八,他喝著臘八粥,才猛地想起今天是她的忌日。  

    可那又怎樣呢?他不過嘆息了一聲,就把此事拋在腦後。

    他從前對她是那樣無情,如今卻為了她耗幹了心血,一切都顛倒了。漫不經心的人換成了她,不在乎的人也換成了她,而他是執著的痴兒,心甘情願為她生、為她死。

    所以,這一世的自己,真的是為了還債吧。

    老天讓他愛上她,只是為了償還曾經欠她的一切。

    .

    他的頭痛越演越烈,晚上發作尤其頻繁。他常常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內,一份又一份地批閱著手中的奏疏。時間太少,事情太多,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和生命賽跑,嫩的慌忙。有好多次,他都是在批閱奏疏的時候忽然發病。蘸了硃砂的狼毫筆掉到宣紙上,染出一片殷紅。而他痛苦地趴在案几上,心裡卻在慶幸,還好這個樣子沒有被她看見。

    她是那麼容易心軟的人,看到自己這樣一定會很難過,也許還會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掉眼淚。

    他已經讓她哭過太多次了,不能在最後還讓她流淚。

    .

    這是他許下的誓言,他卻沒能做到。

    那一晚他從夢中驚醒,對她的思念忽然強烈到無法遏制。他忍了一整晚,等到旭日東升的時候,猛地想起兩人曾經說過要一起看日出的約定,終於屈服於心頭執念。  

    他派了人去接她,然後坐在桃林下等她。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是風流多情的少年郎君,立在桃花樹下等待佳人赴約。

    這個念頭剛起來,他就自嘲地笑了。

    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來不曾有過什麼桃花樹下的約定。一切不過是他的臆想。

    罷了,罷了。反正這輩子也走到了盡頭,臆想便臆想吧。他抬起頭,假裝那裡有一樹繁花,粉白碧艷、點點相思,而他等的佳人正在來的路上。

    她一定得快點來,遲了,他就沒時間了。

    微風拂過,幾片樹葉落下。他伸出手接住,恍惚間以為手裡是嫣紅的桃花瓣。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唇角勾起,是個情真意切的笑容。

    這花瓣如此嫣紅,讓他想起昨夜的那個夢。其實那不是噩夢,是個極好的夢。他們的新婚之夜,一片火紅的新房內,他眉眼帶笑、一首接一首地念著卻扇詩,而她一點一點移開遮面的紈扇,露出修了艷妝的容顏。她是那樣美麗,嫣紅的唇比新研的硃砂還要晃眼。他看得喜歡,於是喝合卺酒的時候,他含笑凝視著她的眼眸,低聲調笑:“夫人容色過人,洵真是福氣不淺。”  

    她曾愛上他,是他福氣不淺;她今生嫁給了他,是他福氣不淺;她在最後一刻回到了他的身邊,更是他福氣不淺。

    ☆、152陛下和雲娘的甜蜜生活【三】

    麟慶二十四年六月,繁花如錦的時節,顧雲羨回到闊別一年的顧氏本家,以未來太子妃的身份。

    父母對於她此番進宮竟有此等際遇表示十分欣喜,顧氏族人雖然心有不滿,卻礙於皇后和太子的雙重壓力不敢表露半分,顧雲羨在從前的院子裡住下,當起了待嫁新婦。

    某一日,族姐顧雲若忽然登門,笑吟吟地詢問她是否要一起去學舞。

    “族裡新來了個教軟舞的師傅,會許多極難的舞步,諸位姐妹們都去學了,三娘你可要一起?”

    看著顧雲若一臉期待,顧雲羨無奈地笑笑,“多謝姐姐相邀,可妹妹笨手笨腳,最不會跳舞。還是算了吧。”

    顧雲若有些失望,“這樣啊。我還想著,太子殿下極愛歌舞,三娘你若學一學,將來跳給殿下看定能讓他喜歡。”輕嘆口氣,“不過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吧。”  

    顧雲羨心念一動,忽然叫住了她,“姐姐且住。”

    顧雲若詫異回頭。

    顧雲羨抿了抿唇,有些猶豫。

    姬洵喜歡看女子起舞她是知道的,上一世便有好幾個妃嬪是靠的這招入了他的眼。自己那時候也不是沒想過去學一學,奈何宮中人多眼雜,她也沒那麼多精力,最後只得作罷。還記得離宮前他跟自己說,他馬上就要及冠了,她需得送他一份大禮才行。

    他貴為儲君,什麼樣的珍寶沒見過,她要送他大禮,也只有從心意處著手了。

    “姐姐說得有禮,妹妹改主意了。”顧雲羨微笑道,“請姐姐帶妹妹一起去,妹妹想學跳舞。”

    .

    顧雲羨怎麼也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居然還要重複一次幼年的噩夢。每日跟著眾姐妹一起練習舞步,一次又一次地轉圈。她天生不善這個,是以比別人學得更加艱難,有時候一個不慎,姿勢就極為怪異,引來一陣嘲笑。

    顧二娘便是其中最愛笑話她的一個。

    “三娘,這裡不是這樣轉的,手也不該這個樣子。”她一壁說一壁搖頭,十分無奈的樣子,“你看你身子怎麼這麼僵硬呢?這軟舞自然以柔軟為第一要素,你跟個鐵人一樣,跳出來也難顯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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