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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氣親近,那少女卻不大領情,“這燈明明是雲若先瞧著的,你卻拿來做什麼人情?搞得好像是你讓給我的似的。”
顧雲羨的主動示好被這麼頂回來,面上頓時有些訕訕的。
那最初開口的、喚作雲若的少女見狀忙上來打圓場,“那二娘,這蓮花燈就當是我讓給你的吧。三妹妹,你也快給自己也挑一盞燈吧。”
她點點頭,認真地選了起來。
那顧二娘等了不過片刻,便不耐煩地拖著顧雲若的手,道:“真是麻煩!不過一個燈而已,也值得這麼看來看去?雲若,你快陪我去隔壁看看,今晚大姐姐不能來,我要替她也放一盞。”
顧雲若反抗不得,被顧二娘拖走了。顧雲羨見她們離開,才輕輕舒了口氣,大為放鬆的樣子。
賣河燈的老闆一直感興趣地聽著幾位美嬌娘的對話,此刻見那個刁蠻的走了,才開口對顧雲羨道:“小娘子可看好了?喜歡哪一個?”
顧雲羨手中正捏著一個桃形的花燈,聞言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我也沒想好……”
老闆哈哈一笑,“看小娘子這樣子,應該是這些燈都不喜歡吧?”
顧雲羨一愣,“也不是都不喜歡,就是……”
“小娘子不用給某留面子啦。”老闆擺擺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什麼不好說的。”
他口氣豁達,顧雲羨也釋然一笑,“其實老闆你的燈都很漂亮,比別家的要精巧許多。我並不是覺得它們不好,我只是……”頓了頓,她還是說了心裡話,“其實我覺得這些燈都沒什麼意思,漂走了就是漂走了,以後就看不到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修一條大船,順流而下,就像這河燈一樣。而我和我的……親人一起,在船上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後面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老闆認真聽完她的話,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小娘子的想法挺有意思的。不過要修一條大船,那得要很多銀子才行啊。”
顧雲羨無奈一笑,“對啊。所以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老闆哈哈一笑,“小娘子別放棄,未來的事情哪裡說的准。也許你將來的夫君對你好,會替你實現這個心愿也說不定。”
璀璨的燈火中,崔朔看到顧雲羨的臉頰猛地漲紅。
“來來來,某見適才小娘子也就看到這盞燈時笑了一下,估計它還勉強能入您的眼。”老闆將一盞燈遞給顧雲羨,“這便算某送小娘子的禮物,祝您早日心愿得償!”
顧雲羨有些驚訝,連忙推辭。
“小娘子就別這麼客氣了。”老闆道,“我們做生意的也講究一個眼緣,某一見小娘子就覺得親切,這燈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代表了一點心意而已。小娘子便收下吧。”
話說到這份上,顧雲羨只得收下。
那時候崔朔只覺得這老闆豪慡大氣,等到後來與他成為好友,才知道這人一見到美貌的女子便把持不住,常常做出這種事情來。
又說了幾句話,便見到那兩個女子帶著更多的燈回來了。顧雲羨朝老闆微一頷首,低聲告辭。
崔朔眼睜睜地看著她窈窕的背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人群中。他有心想要跟上去,然而步子仿佛釘在了地上,怎麼也挪不動一下。
他忽然明白自己今夜為何會來這裡。這是她嫁人前的最後一個上元節,他一早便聽說皇后准她回了本家過年,那麼她也極有可能與族中姐妹一起出來看燈。
原來在下意識里,他今夜就是為了偶遇她才出來的。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她。
“麟慶二十五年的上元節,你和佟義說的話,我在旁邊都聽到了。”他聲音低啞,“只是,你並不知道我在那裡。”
顧雲羨後退一步,覺得自己幾乎站立不住。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是的,她不明白。從她心中浮上這個猜測起,另一個困惑就一直糾纏著她。在她的記憶中,從來就沒有崔朔這麼一號人。她知道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名滿天下的才子,是煜都少女追捧的檀郎。
她從來不記得自己與他有過什麼交集,為什麼會……
崔朔看著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聞言輕輕一笑,“麟慶二十二年的冬天,你患了雪盲症,卻被人逼迫著表演《寒潭月影》。那時候,我曾許諾要教你彈琴。”
顧雲羨表情瞬間僵住。
許多零散的記憶伴隨著他這句話紛紛湧出。
那個寒冷的雪天,她初到煜都,對一切都是既畏懼又新鮮。因為事先沒人提醒,她被積雪灼傷了眼睛,只能纏著紗布孤零零在外面消磨時間,每天都過得很寂寞。有一天,一個公子突然出現,笑意吟吟地旁觀她和麻雀玩耍。她發現了,有些不高興地詢問誰在偷看她。他告訴她,他那個對她很好的三堂兄的客人。
當時,她只是覺得他的聲音是那樣好聽。
“是你……”粉嫩的櫻唇微啟,她輕輕道。
“對,是我。”崔朔看著她,語氣里是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對不起,那天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遲到了。”
她的腦筋仿佛被這冰寒的天氣凍住了,無法思考,只能順著他的話問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可是,三堂兄說你是生病了……”
“他是害怕你生我的氣,所以替我編了個藉口。”崔朔道,“其實我沒有生病。我知道,你那天在雪地里等了我很久。我不是故意失約的。”
她想起那個下午,她抱著琴立在寒風中,等著那個聲音很好聽的公子出現。那是她來到煜都這麼久以來,除了三堂兄以外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她以為,那個人說話時那般從容淡然,必定是講信守諾的君子,不會對她這個小小女子失約。可是她等了整整兩個時辰,直到侍女來叫她回去,他依然沒有出現。
那一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麼失望。
“那你為什麼沒有來?”她沉默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明明是多年以前的一件小事,她竟執拗地追問原因。崔朔看到她這樣,忽然笑了起來。
眼中有隱約的淚光閃爍。
“你現在問我這個,說明在你心中其實一直記得這件事的,對不對?這麼多年,你一直記得我。”他啞聲道,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我沒有來,因為那天我家裡來人了。他們逼著我娶別的女子為妻,而我……不願意。”
他說完這句話,朝顧雲羨走近了一步,聲音里有讓人心悸的緊繃,“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麼?”
顧雲羨看著他的眼睛,忽然覺得一陣恐懼。
那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可她卻不敢面對了。她想起皇帝,自己對他多年相思,他卻一無所知。那麼,也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人為她魂牽夢繞。
不,她不要知道這些。那樣重的情意,她承受不起。
她轉身,想要離開。他卻敏銳地發覺了她的意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寒風中,兩個人的手都是一樣冰涼。
“雲娘……”崔朔看著她玉雕一般的側臉,終於喚出了這個在心頭默念了無數次的稱呼,“你知道嗎?”
皓月,宮殿,淒淒冷風。這裡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個戲台,上演著人世不該有的聚散離合。每一句話都籠罩著一層不真實的幻影。
顧雲羨有些絕望地想,這一切原本都是不該發生的。
女子從嗓子眼裡溢出的驚呼忽然響起,在寂靜的空地中不啻於一聲驚雷炸響。
兩人應聲回頭,卻見不遠處一叢翠竹的陰影里,尹繁素右手捂住嘴,雙目大睜,愕然地看著他們。
而在她旁邊,是一身冕服、沉默不發的皇帝。
他的面龐半隱半現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分明。
正文☆、136
仿佛直到這一刻,顧雲羨才發覺自己站在除夕夜的寒風中,渾身都冷透了。
她的一隻手仍然被崔朔攥在掌中,而片刻前,這個男人才對她訴說了多年的相思。音猶在耳,面上的淚痕未乾,她的夫君卻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樣的場景,真真像是被捉jian在場。
顧雲羨僵立在原地,看著皇帝一步一步從黑暗中走出來。他的步子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費了很大的力氣。等到他終於走近了一點,她才看到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孔。
他的眼眸好黑,就像一個看不到底的深淵,把一切都吞噬。
崔朔已不留痕跡地鬆開了她的手,在她旁邊喚了一聲,“陛下。”
皇帝沒有理他,而是在顧雲羨面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