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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思考間,卻見眾舞姬動作一變,當中一名舞姬款款而起,輕啟檀口,開始曼聲歌唱。

    “怎麼還唱上了?”莊令儀低聲道。

    顧雲羨微笑解釋:“這原是拓枝舞的一個特色,表演間隙要由舞者歌唱。所謂‘緩遮檀口唱新詞’之句,描寫的正是這個。”

    “原來如此。”

    一旁明充儀壓低了聲音,對泠貴姬道:“鏡娘你看,這唱歌的女子長得甚是不錯呢。也不知陛下會不會順水推舟就收了她?”

    “宮中宴飲,回回都有舞姬獻舞,以前怎不見你在意?”泠貴姬疑惑,“陛下要是見著個美貌舞姬便收了,這宮裡何至於今日才這麼幾個人?”

    “要是尋常人我肯定不在意,不過你看看毓淑儀的臉色。這舞姬多半與她有點干係呢!”

    泠貴姬聞言,果然見毓淑儀看著殿內,眼中隱有期待之色。

    “前些日子我便聽說,毓淑儀手下的宮人出入教坊司,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泠貴姬垂眸不語。

    所以,這舞姬其實是毓淑儀安排的,來助她爭奪陛下的寵愛?

    “即使是那樣也沒什麼。這些舞姬都是教坊司的樂戶,屬於賤籍,身份低微,就算入宮也難成大器,你不用擔心。”泠貴姬淡淡道。

    “我才不擔心呢。”明充儀道,“我現在巴不得陛下收了她,好讓有些人嘗嘗失落的滋味。”

    泠貴姬無奈搖頭:“噤聲,當心被人聽見了。”

    一曲終了,皇帝率先鼓掌,“好一曲‘拓枝’,西域風情果然妖嬈動人。”

    適才唱歌的女子款款拜倒,“奴婢謝陛下讚賞!”言罷期待地看著他。

    皇帝笑了笑,轉頭吩咐:“賞。”

    那舞姬沒料到他說完這句話,便又自顧自端起了玉觥,再也沒看她,不由愣在那裡。

    毓淑儀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明明聽聞陛下這些日子突然轉了風格,喜歡上了妖嬈艷麗的女子,這才特意準備了這麼一出舞蹈,投其所好。誰料他看的時候倒是興致盎然,可看完就算,提也沒提要帶一兩個回去!  

    這是怎麼回事!

    容不得她們困惑,宦官已經上前讓舞姬們退下。那唱歌的女子猶自不甘,一步三回頭,只求陛下能突然改變心意。

    見她們走遠,貞貴姬這才素手執杯,曼聲道:“歌舞看過,該輪到臣妾敬陛下一杯了。臣妾在此恭祝陛下福壽安康,願我大晉國運昌隆!”

    皇帝舉杯,“承愛妃吉言。”

    她開了頭,眾人紛紛起身敬酒,輪到柔婉儀時,皇帝的聲音帶了幾分憐惜,“綰兒你前陣子受苦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柔婉儀恭順道:“多虧了令儀姐姐悉心照拂,臣妾身體早已康復。”

    皇帝頷首,看向莊令儀,“繁素你有心了。”

    “臣妾不敢。”莊令儀忙道,“臣妾與柔婉儀同住一宮,照顧她本屬應當。”

    “陛下。”顧雲羨忽然開口。

    微不可察地,皇帝擱在案几上的手微微一動,玉觥內琥珀色的液體輕輕晃動。  

    隔了這麼多天,他終於再次聽清楚了她的聲音。

    臘八那天,他從含章殿出來,下定決心要懸崖勒馬、保持理智,所以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去看過她。

    所謂不近則不亂,他覺得與她保持距離,會對自己安全一點。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逼著自己不去見一個女人,是這麼折磨人的事情。

    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她雪荷般柔美的面龐,然後手中的摺子就怎麼也看不下去了。

    這些日子,他過得實在有些終生難忘。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做到了。

    可今晚這樣的場合,原是避無可避的。他作為一個有原則的男人,只好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她的方向瞟一下。

    為了做到這一點,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固定在殿內,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欣賞完三支大舞。舞姬妖嬈艷麗、風情醉人,可他看著這樣的動人風姿,腦海中卻還是那個該死的、揮之不去的影子。

    此刻她忽然開口,他整顆心都忍不住輕輕一顫。

    其實這一晚,他雖不曾看她,耳邊卻不時傳來她與身旁人談話的聲音。低低柔柔,夾在絲竹聲中,聽不分明,卻更讓他心煩意外。  

    她怎麼能這麼自在?

    自己這麼久沒理她,也不見她來解釋,或者做點什麼。偶爾聽宮人談論,也是說元貴姬娘娘打理宮務多麼多麼能幹,仿佛她壓根兒不曾受此事半點影響。

    “何事?”思及此,他緩緩開口,口氣冷淡。

    顧雲羨對他的冷漠仿如未覺,柔聲道:“臣妾覺得,吹寧宮住著兩位生有皇子的宮嬪,卻還沒有一個主位宮嬪,實在不妥。”

    “所以你的意思是?”

    “臣妾覺得,可以讓宮中哪位姐妹遷到吹寧宮去,好照拂兩位妹妹以及皇子。”

    “如今宮中的主位宮嬪就那麼幾個,敢問元貴姬,你覺得誰搬過去比較合適?”明充儀嗤笑,“再說了,大家都在各自的住處住慣了,誰會樂意突然搬到吹寧宮去。”

    “如果需要,臣妾可以搬過去。”顧雲羨淡淡道。

    “吹寧宮福引殿可遠比不上妹妹你的含章殿,怎么妹妹竟捨得?”毓淑儀笑道。  

    “臣妾又不是淑儀娘娘,對含章殿沒那麼大執念,自然捨得。”

    毓淑儀聽出她話里的諷意,心頭一滯。再想起自己今夜做的事情,又有些心虛。無論如何,她搞來幾個舞姬,想獻給陛下,不管成功與否,都已經違背了兩人互不為敵的約定。

    難怪顧雲羨會生氣。

    皇帝沒理會宮嬪們的你來我往,心思轉到了另一個地方。

    太寅宮含章殿是他特意給她選的住處,華美寬敞,配得上她的身份。離大正宮又近,自己見她也方便。

    這些考慮她原是知道的,今日卻忽然提出要搬走,是什麼意思?

    吹寧宮住著兩個宮嬪和她們的孩子,不比太寅宮一人獨居來得清靜。她若真去了那裡,自己見她一面都不知要當著多少雙眼睛,想想就沒勁。

    她這麼做,是又想避開他了?

    這麼一想,他只覺心頭仿佛堵了一塊巨石,早忘了自己的本意便是要避開她,只是本能地不想讓她如願,“你這麼說朕倒反應過來了。不需要搬宮那麼麻煩。繁素你的令儀也當了一年多了,正好趁著今日過年,晉為婕妤吧。以後你便是吹寧宮的主位,管教宮裡人也方便一些。”  

    莊令儀一愣,忙起身謝恩。

    皇帝說完這句,覺得心頭的煩躁未消,瞟到泠貴姬,順口道:“還有鏡娘,也晉為充媛。”

    泠貴姬起身,平靜地謝恩,不見喜色。

    連著晉了兩個人,周遭的宮嬪詫異之餘,都連忙開口賀喜。

    明充儀拉著好友的手,微笑著說了句什麼。一轉頭看到正與周遭人談話莊婕妤,以及她旁人神色淡然的顧雲羨,眼神又冷了下來。

    .

    席散之後,眾人各自回宮。往年這個時候,皇帝要麼去椒房殿陪皇后,要麼去長信殿陪太后,怎料今年皇后太后都沒有了,他一時竟沒了去處。

    轎輦順著灼蕖池抬向大正宮,他忽然聽到呂川“咦”了一聲,遂問道:“怎麼了?”

    呂川不語。

    他蹙眉,“說。”

    呂川無奈,只好湊到轎旁,低聲道:“臣看前面的,好像是元貴姬娘娘與柳尚宮。”

    45攻心  

    裡面沉默了一會兒,傳了一聲輕敲椅座的聲音。

    呂川忙吩咐宮人停下轎輦。

    皇帝自己挑開帷幕,緩步而出。站定之後目視前方,果然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

    其實她們距離御輦還有一段距離,然而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的背影。她穿著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卻絲毫不顯臃腫,身量纖長,聘婷秀雅。旁邊的柳尚宮手提琉璃燈籠,與她一起朝前走去。

    她們的方向,是長樂宮。

    心中猜到了她打算做什麼,他隨手一揮,只帶著呂川一人,默不作聲地隨在她們身後。

    顧雲羨懷中抱著一束紅梅,目不斜視,只順著朝前走去。這個時節,灼蕖池已經結冰,她想起夏季經過這裡時,總能聞到芙蕖清香,現在卻只有撲面而來的寒風。

    前面的轉角處,一座精巧的小樓安靜矗立。她腳步未頓,只有眼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上面。

    聽雨閣。

    那一夜,她就是在這裡陪伴醉酒的他。他對她說了許多真心話,比後來的五年加在一起還要多。

    那本該是一段很有意義的回憶,只可惜他第二天醒過來,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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