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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宗皇帝盡了最大可能去保護貞淑皇后和她的家族,這才是讓臣妾羨慕的。因為臣妾不知道,如果將來有一天,臣妾也遇到危險,陛下您會不會這麼對我。是,您如今是喜歡我,可也許再過幾年,您就喜歡別人了。到那時,如果臣妾再犯了什麼錯,或被您以為臣妾犯了什麼錯……臣妾不知道我會是什麼下場……”
他眼神淡淡,唇邊隱有自嘲的笑容,“原來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聲音低幽,“你根本就沒有相信過我。”
“您讓我怎麼相信!”顧雲羨忽然崩潰,以袖掩面,泣道,“您後宮有那麼多的美人,只要您喜歡,這全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可對於臣妾來說,您就是全部。”
她哽咽道:“陛下,阿雲只是個小女人,沒有什麼野心,也沒有什麼抱負。阿雲和全天下絕大多數女子一樣,把夫君放在心裡的第一位。家族也好,自身的性命也好,通通都排在後面。可我的夫君身邊有太多的女人了。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他會喜歡上別人,害怕他不再看我一眼。我就這樣怕著,擔憂著,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苦笑一聲,“我其實不喜歡你去看別的女人,一點都不喜歡……”
她本是做戲,然而說著說著,忽然感受到一種深切的悲哀。
這些都是她上一世最真切的想法。
那時候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心上,供上神龕,誰都比不過。她從來沒有這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以至於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那是她這一生最不顧一切的一段感情,賠上了她一條命。多年之後的今天,又被她用來保命脫身。
被她用來欺騙這個曾經被她視作一切的男人。
天意弄人。
他看著泣不成聲的她,心裡的抑鬱不知為何慢慢散去。
伸手撫上她烏黑的長髮,他的聲音裡帶上一絲隱忍,“那你之前為何不說呢?”
“上次陛下選新人入宮時,臣妾就已經說過了。只是那時候臣妾作出一副玩笑的神情,所以陛下也沒想到臣妾其實是認真的。”聲音低了一點,“臣妾也不敢讓陛下知道。女子妒忌犯了七出之條,從前陛下不喜歡臣妾,就是因為臣妾性子太不能容人了。所以臣妾不敢再這樣。
“我害怕……”
他慢慢摟住她,將她擁入懷中。她的身子柔軟,在微微發抖,讓他的心也跟著抖了起來。
“不要害怕。朕向你承諾,會護著你,一直護著你。”他慢慢道,語氣里有自己也沒察覺的鄭重,“朕如果說,我不會變得不喜歡你,你恐怕也不會相信。那麼朕告訴你,即使將來有一天,真如你所說,朕不再喜歡你了,也不會對你置之不理。”
他這麼說著,卻開始懷疑,他真的會有對她厭棄的一日?
他不知道。
人心這樣難懂,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都如霧裡看花一樣,怎麼也弄不分明。
就好像此刻,他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她說的話,可他已不想再問下去了。
深吸口氣,他告訴自己,就這樣吧。她給了他一個理由,一個他可以拿來說服自己的理由。
那麼他就相信她。
再相信她最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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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皇帝已經離開了,滿屋子的宮人都跪在地上給她賀喜。
她披了外裳下床,坐到梳妝檯前,蛾眉輕蹙,“你們搞什麼?大早上的,喜從何來?”
采葭笑吟吟道:“陛下上朝前留下旨意,晉娘娘為從二品充容。娘娘快些收拾收拾,怕是再過一會兒,各宮賀喜的人就都要過來了。”
她措不及防,愣在當場。
黃中奉承道:“娘娘晉為充容之後,就與明充儀、泠充媛就是一樣的品級了!雖然充容在次序上比前兩個差一點,但娘娘比她們多了協理六宮之權,完全可以壓到她們頭上。以後這宮裡也就只有毓淑儀娘娘可以與您一較高低了!”
他還是這樣的油嘴滑舌,采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卻笑嘻嘻地置之不理。
和他一樣不知收斂的還有阿瓷,喜氣洋洋地湊過來,笑道:“奴婢適才問過柳尚宮了。她說,這樣的事以前還沒有過呢!這回可好了,六宮的人如今都知道誰才是陛下心尖兒上的人了!”
顧雲羨震驚之下,顧不上去管兩個嘴不把門的宮人,思緒轉個不停。
她受封貴姬不過半年,宮中規矩,正三品及以上,若非有什麼特別大的喜事發生,是不會晉得這般快的。
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腦海中忽然想起他昨夜的話,“朕向你承諾,會護著你,一直護著你。”
所以,這是他在兌現承諾嗎?
既然他不會疏遠她,六宮對她的嫉恨就不會消失。那麼他便只能一步步抬高她的身份,給她更多的可以自保的本錢。
自己昨夜破釜沉舟說出來的的那番話當真這般管用?竟讓他為了她做到了這個地步。
采葭見她神情不對,逕自上前拿起象牙梳子,一壁為她理順長發,一壁柔聲道:“晉位是好事,怎麼奴婢看娘娘好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她微微一笑,眼神幽深,“高興。我當然高興。”
右手握緊了一枚赤金點翠的髮簪,太過用力,導致骨節隱隱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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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如采葭所說,半個時辰之後各宮賀喜的人便都到了。
莊婕妤和柔婉儀同住一宮,此番結伴而來,甫一見面便笑道:“臣妾一大早起來,正在用膳,就聽到宦官傳來的消息,可給唬了一大跳!”
柔婉儀也道:“昨夜娘娘彈了那樣好的一首曲子,臣妾還奇怪陛下怎麼不曾嘉獎。原來陛下不是不想嘉獎,只是在考慮怎樣的嘉獎才稱得上!”
顧雲羨笑笑,沒有接話。
眼光一掃,瞥見她們身後一個水藍色的身影,不由笑道:“阮瓊章也來了?”
阮清釉柔聲道:“是。臣妾恭賀充容娘娘晉位之喜。”
這阮清釉的風情體態像極了景馥姝,一樣的嬌怯怯弱不勝衣,在朝雲殿大選當日還因此引起諸位宮嬪的議論。
這樣一個人自然討不了景馥姝的喜歡,從前她得勢的時候,阮清釉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阮清釉住在吹寧宮,是莊婕妤的宮裡人。莊婕妤聽了顧雲羨的吩咐,在對方逼得太狠的時候出手護了她幾回,讓她感激得不行。
如今景馥姝失寵,數月來一直深居簡出,連中秋夜宴這樣的場合都沒有露面。顧雲羨眼瞅著,阮清釉的神情比從前似乎放鬆了不少,想來她對這個情況十分滿意。
不過今日自己晉為充容,不是件小事,按規矩六宮有品級的宮人都要來賀喜。景馥姝是會硬著頭皮來呢,還是找個藉口推脫了?
她忽然來了興趣。
“多謝,本宮心領了。“顧雲羨慵懶道,“行了,你們也別站著了,坐吧。”
莊婕妤、柔婉儀和阮瓊章剛剛坐好,外面又傳來通傳聲,各宮嬪御都先後到了。
顧雲羨坐在上座,淡笑著接受眾人的道賀,這架勢倒有點像從前,她還是皇后,每日端坐上位接受六宮嬪御的晨昏定省。
明充儀是與泠充媛一起進來的。
顧雲羨當時正和毓淑儀談話,聽到宦官的通傳後漫不經心地回頭,就看到了明充儀帶著三分冷意的面孔。
她笑著看了她一會兒,才慢騰騰起身,“月娘、鏡娘,你們倆可來了,我正與淑儀娘娘聊福康公主幼時趣事呢!”
福康公主是毓淑儀之女,陛下的長女,今年剛滿八歲。
明充儀聽到她對自己的稱呼,額頭青筋猛地一跳。
顧雲羨一貫是不管任何人叫姐姐的,即使是對比她年長、位份高的毓淑儀,也是稱呼一聲娘娘。只因對共事一夫的女人來說,叫別人姐姐總覺得吃了虧,尤其是她從前又是那樣的身份。六宮妃嬪無論大小,都該管她叫一聲姐姐才是。
此前她是貴姬,自己是充儀,她便叫她一聲充儀娘娘。可如今她成了充容,便與自己平級了,自然不用再那麼叫她。
雖然心裡明白,可當她真的直接面對這一切時,還是忍不住心生惱怒。
她費了那麼大勁兒,才把這個一直壓著自己的女人打入了底層。即使從前她再高高在上,如今也是低於她的。可是這樣的狀況才維持了不到兩年,她竟已和她平起平坐了!
委實可恨!
泠充媛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半擋在她前頭,微微福了福身子,“鏡如是來賀充容晉位之喜的。”
顧雲羨忙回了一禮,“鏡娘你真是太客氣了。快些坐,采葭,給二位娘娘看茶。”
泠充媛拉著明充儀在各自的席位上坐好之後,見明充儀仍冷著臉不說話,不得不耐著性子替她敷衍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