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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明白,月娘現在懷有身孕,臣妾會讓著她的。”她微微一笑,語氣十分寬懷大度。
這話委實是發自真心。
今日她的怨怪不悅都是裝出來的,為的無非是博得皇帝的憐惜愧疚。事實上,她對這件事看得並沒有那麼重要。誠然,姜月嫦有了孩子會變得更難對付,但事情已經發生,她也只能任憑發展。她不會再去找她的麻煩。
有之前的例子在,如今大家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若姜月嫦的孩子再出了什麼問題,所有人第一時間都會想到她。
她可不會愚蠢到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他聞言卻搖了搖頭,“朕不是讓你讓著她。以月娘的性格,你要是一味讓著她,就得被她欺負個夠。朕的意思是,如果她做得實在過分,你又礙於皇裔不好處理,便告訴朕。朕來收拾殘局。”
她愣在那裡,半晌才結結巴巴道:“告訴……告訴您嗎?”
“對。”他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告訴朕,朕為被欺負的小雲娘出頭。”
他說這話的表情實在太溫柔,眼神里滿是憐愛。他就那麼看著她,仿佛她是需要他精心呵護的小女兒。
她心頭一陣慌亂,半天找不回理智。偏偏他的眼睛還直勾勾地看著她,她被看得發憷,幾乎是口不擇言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你保護……”
“你不是小孩子嗎?”他仿佛聽了一件很新奇的事情,笑得連眼睛都眯起來了,“讓朕算算。你如今二十一歲,比朕足足小了五歲,可不就是個小孩子……”
“小五歲很稀奇嗎?”她惱羞成怒,“哪家哪戶娶妻不都是小五歲!”
的確,大晉婚俗,女子十五歲可出閣,男子二十歲可娶妻,是以夫妻之間最常見的年齡差便是五歲。
“是不稀奇,可朕就是這麼覺得。”他笑道,“朕還記得,當年與你拜天地時,你身量都還沒長齊,個頭才到我的肩膀。朕看著你,覺得自己好像領了一個小妹妹進門,心裡的滋味那叫一個複雜。”
他越說越起勁,顧雲羨沒料到他從前是這樣想的,又羞又窘,完全不知該如何回擊。
正氣惱間,他的語氣卻忽然軟下來,帶著一絲溫存,“誰知吟詩卻扇之後,我卻發現這個小妹妹居然生得這般美麗。她修了艷妝的容顏,比新研的硃砂還要晃眼……”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唇已經貼上了她的。
顧雲羨被吻得迷迷糊糊,百忙之中還記得自己最初的問題,“陛下今日不去陪著月娘,真的……真的合適嗎?”
他不滿她的走神,報復地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明日再去……你專心一點。說了要生孩子,不努力怎麼行?”
殿內的薰香四下飄散,秋香綠的紗帳一層層垂下,營造出一個旖旎的夢境.
顧雲羨與定美人雖已私下達成協議,卻不願別人知道她們的關係,是以見面的時候,總是選在寂靜無人的地方。
深夜寂靜的御花園,顧雲羨裹著厚厚的斗篷,與定美人邊散步邊談話。
“這天真是越來越冷了,再過幾日下了雪,我們可得換個地方見面了。”顧雲羨笑道,“天寒地凍的,本宮可不願意出來吹冷風。”
說完這句話,又困惑地看向定美人,“阿苓你明明穿得比本宮少,怎麼看起來卻比本宮自在呢?”
定美人含笑道:“娘娘是南方人,自然畏寒。臣妾的家鄉卻是在煜都以北的康城,每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下雪。臣妾在那裡長大,早就習慣了寒冷的天氣。煜都對臣妾來說,已經算是溫暖怡人了。”
“原來如此。”顧雲羨道,“看來阿苓你的家鄉不適合本宮,若是去了哪裡,恐怕待不了幾天就得凍出毛病來。”
“娘娘千金之軀,又怎會去臣妾的家鄉呢?”定美人說到這裡,忽然露出一絲黯然,“便是臣妾自己,此生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回去了。”
顧雲羨沉默。
如她們這樣的女子,離家千里,所嫁的夫君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身處的地方是連綿不斷的三千宮闕,過的卻是提心弔膽的日子。終日憂懼,自然會比旁人更加思念家鄉。
定美人心中的滿城飄雪,她夢裡的江南煙雨,都是她們最寶貴的記憶,承載了她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可終究是,回不去了。
想到這裡,顧雲羨雖然一直不喜歡定美人,卻也忍不住產生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感受。
就這麼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定美人似乎不習慣這樣的氣氛,率先打破僵局,“娘娘今日喚臣妾出來,可是有了什麼計劃?”
她的口氣困惑,還帶著一絲急躁,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顧雲羨聽到她的語氣,忍不住淡淡一笑。
她知道定美人心中不解。本以為回宮了她就會有什麼動作,誰知甫一下馬車就碰上了明充儀有孕,闔宮的視線都盯著咸池殿。緊接著一連數日,顧雲羨都安安靜靜地待在含章殿,半點要出手的意思都沒有。
她在等什麼?
“計劃嘛,本宮倒是有了。只不知阿苓你的想法。”顧雲羨笑吟吟道。
“什麼?”定美人蹙眉,“臣妾的什麼想法?”
“明充儀有孕,這事兒不會對你的決定造成什麼影響吧?”顧雲羨笑道,“你若是反悔了,還來得及。”
定美人一怔。
自己最近確實因為明充儀有孕一事心煩。顧雲羨與明充儀的仇怨宮裡無人不知,如今明充儀有孕,顧雲羨的地位就顯得不那麼穩固了,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被取代。自己此刻跑去依附她,真的是明智的選擇嗎?
然而這些想法也只是在心裡想想,她知道如今再說反悔已經不現實了。
本不打算跟任何人講的事情,此刻卻被顧雲羨輕描淡寫地提起。
她對她的心思,竟這般清楚?
她自問不是將情緒都流於表面的人,然而卻依舊被顧雲羨察覺。她如今的洞察人心的本事,當真是了不得!
再想想當夜在咸池殿,面對著懷有身孕的明充儀,陛下也選擇了偏袒她。
心性過人,兼有聖寵,她的實力委實不容小覷。
值得她賭一把。
想到這裡,她微微一笑,“臣妾當初既然下了決定,如今便還是那句話。臣妾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絕不言悔。”
顧雲羨見狀,知道自己方才的言辭已打消了她心頭最後一絲不確定,滿意地笑了起來,“這樣就好。既然阿苓你心意不變,那我們就可以談談今晚的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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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煜都終於下了第一場雪。
雪花洋洋灑灑落了三個時辰之後,灼蕖池開始有了結冰的跡象,各宮各殿的屋頂也覆上了一層銀白。皇宮正式進入了它每年最美的時期。瓊樓玉宇、月中仙宮,不似在人間。
與此同時,後宮女人們的鬥志似乎也被這皚皚白雪給覆蓋住了,局勢風平浪靜得有些不正常。
最不正常的自然是明充儀的表現。
按眾人的想法,她繼上次失子之後,好不容易再次有孕,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應該會抓住這個機會鬧出些事來才對。
顧雲羨也是這麼想,然而事實卻讓她吃驚了。
也不知是皇帝的約束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總之這陣子明充儀格外地安靜,專專心心在咸池殿裡養胎,連人都不怎麼見。
皇帝為了皇裔,自然得時不時去看看她,加上前朝事忙,他來含章殿的時間就大大減少,有一次甚至七八天都沒能過來。若非期間呂川奉命給顧雲羨送來一份禮物,含章殿的人都要以為自家娘娘又哪裡惹到陛下了。
那份禮物裝在精美的小匣子裡,顧雲羨只打開看了一眼,便隨手放到了一旁。阿瓷好奇,便打開來看了,然後驚喜地發現是一枚質地通透的紅玉手鐲。
“好漂亮!顏色這麼純粹的紅玉手鐲奴婢還沒見過呢!小姐怎麼不戴上試試?”她興沖沖道。
顧雲羨看著手鐲片刻,懶懶一笑,什麼話也沒說。
含章殿的宮人已經發覺,這幾日陛下一直沒來,娘娘雖嘴上不說,卻會坐在窗邊發呆,視線對著太寅宮的宮門處,半天也不動一下。大家瞧多了,心裡也都有了數。
後來皇帝終於過來時,便有宮娥湊上來道:“陛下您可終於過來了。這幾天可苦了我們娘娘,差點沒相思成疾!”
皇帝聞言詫異地挑眉,瞥向顧雲羨,“哦?這麼誇張?”
“可不是!”宮娥大著膽子道,“那日陛下讓呂大人送來紅玉手鐲,娘娘看了幾眼便算了,試都沒試一下。奴婢還當娘娘又跟陛下鬧彆扭了呢!可緊接著,就瞧見娘娘坐在窗邊發呆。眼睛看著宮門口,那望眼欲穿的模樣,可不就是在等陛下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