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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顧娘子那邊……”
捏著玉觥的手指忽地用力,她微微頷首:“顧雲羨。”骨節隱隱發白,“她當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若不是因為顧雲羨,她恐怕還不需要這麼快就走這一步。薄瑾柔到底是依附於她的,護不了底下人的周全,她這個寵妃的威嚴恐怕便得大打折扣。
可是,半月前她安插在梅園的小黃門偷偷過來傳話,說呂川在邢柔華摔倒之後注意到了那層不同尋常的冰,恐怕已經懷疑到她們身上了。
她不知道呂川是否將此事告知了陛下,但看陛下接下來的種種表現,想來多半是說了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不有所行動了。
唇邊忽然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看著白瑜:“你猜猜,如今後宮中有多少人得了這個消息了?”
白瑜道:“想必都知道了吧。沈淑儀、姜充儀、朱貴姬還有諸位娘娘、娘子們。”頓了頓,“這宮裡的消息傳得可快著呢。”
“是啊,廢后重新被太后召見,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捂得住?何況陛下根本沒想去捂。”貞婕妤道,“如今長樂宮發生的事情恐怕已經傳遍六宮。顧雲羨從前得罪的人可不少,見不得她好的人更多。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著,自有人會按捺不住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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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羨不知道自己的那個說辭能不能讓太后滿意。在聽到太后召見之時她便知道她肯定會問這個問題,一路上都在想理由。真實情況肯定是不能說的,太后再疼她聽了這樣的事情也難保不會認為她瘋了。但說別的一時又想不出來,最後索性把真實情況打了個折,編出那個一個真假參半的話來。太后篤信釋教1,想來對這樣的說法應該能夠接受。
阿瓷看她眉頭緊蹙,為她斟了杯茶,勸慰道:“小姐不要太過擔憂,太后娘娘素來疼愛小姐,想來就算不高興也不會為難小姐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顧雲羨道,“我只是害怕她不信我、將我趕走,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比起這個,小姐是不是更應該擔憂一下另一件事?”阿瓷忍不住道。
顧雲羨微愣,然後苦笑:“是,想來此刻各宮各院已然得了消息,知道我這個本被驅逐出局的廢后又冒出來了。這一晚恐怕會有許多人睡不安穩了。”
“還好如今後宮中人不算太多,小姐還來得及分清敵友、仔細籌謀一番。”
的確,比起麟慶朝的後宮來說,如今的後宮真的算清靜了。
大晉立國之後,仿周禮於皇后之下設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凡一百二十一人。乾德元年,中宗皇帝為萬氏增設貴妃一位,三夫人變作四夫人,此後一直沿襲。麟慶朝時後宮嬪御數量大增,原來的定製無法安排這麼多妃嬪,先帝便將原有的品級制度稍作修改,並在下面增設三級為散號,如今後宮嬪御的品級較之前已有了很大的變化。
皇后之下為四夫人,分別是貴妃、惠妃、淑妃和賢妃,秩正一品,其中以貴妃為四夫人之首;
九嬪分為上三嬪和下六嬪,上三嬪為昭儀、昭媛、昭容,秩從一品,下六嬪則為淑儀、淑媛、淑容、修儀、修媛、修容,秩正二品;
之後是二十七世婦。
包括從二品的充儀、充媛、充容,每位可設一人;正三品的貴姬和從三品的婕妤,分別可設三人;
然後是正四品的令儀、慎儀、妙儀、婉儀、麗儀、肅儀,每位各一人,合稱六儀。
從四品的美人和正五品的才人,兩者都是可設六人,共十二人。
八十一御妻里設有從五品的柔華、芳華、穆華,每位各三人;正六品的瓊章,可設十八人,從六品的寶林,可設二十七人;正七品的徽娥,亦是可設二十七人。
其後便是御女、采女和承衣三級散號,分居從七品、正八品和從八品,無人數限制。
麟慶朝時期後宮十分熱鬧,今上即位後卻因為許多原因未曾在永嘉元年的大選中挑出太多美人,如今後宮中說得上話的,仍多是潛邸時服侍的妃妾。
從前自然是她這個皇后身份最尊,在她被廢之後便是淑儀沈氏,她是麟慶二十三年過門的,比她早兩年,是陛□邊第一個有名分的女人。誕有一女,為陛下長女,今年已經六歲,還有一個兒子,可惜一歲時便不幸夭折。
然後是充儀姜氏和貴姬朱氏,她們都是麟慶二十六年被納入東宮的,皆無所出。
潛邸出來的諸妃中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便是才人葉氏。她年歲最長,原為太子的侍奉宮人,沈氏過門三月之後被冊為昭訓,太子即位後立為才人,如今早已聖恩稀薄。
永嘉元年大選出來的家人子們如今位分普遍不高,最厲害的當屬令儀尹氏。永嘉二年她誕下皇子,為帝之次子,半年之連晉三次,坐到了正四品的令儀,為六儀之首。
然後便是對顧雲羨恨之入骨的美人薄氏,以及如今身懷有孕的柔華邢氏。
除開這些,剩下的都是些蝦兵蟹將,無足輕重。
哦,自然,自然。她怎麼能把那個人給忘記了。貞婕妤景氏,永嘉二年入的宮,如今已經坐到了從三品的婕妤,還是六宮中唯一一個擁有封號的嬪御。不過她那個封號,有還不如沒有……
這麼一想,顧雲羨忽然又覺得,如今後宮中人雖不多,卻也不算少,而這些人里大多數從前都受過她的欺壓,要想找出一個跟她一條心的,委實不易。
不過……
“我又沒打算跟她們爭寵,不用太擔心。”她看著阿瓷淡淡道。
阿瓷蹙眉:“小姐……不打算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顧雲羨苦笑,“你聽說過哪個廢后東山再起成功了的?我如今能夠好好活著、不用在冷宮裡忍受折磨已經是太后賜我的恩典了,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報恩還債。”
阿瓷沉默一會:“小姐雖然這麼想,那些人卻不一定會信。何況陛下如今對小姐這個態度,奴婢恐怕……”
“我知道,”顧雲羨低聲道,“她們一定會有所動作。不過只要我小心,應該能夠應付得了。”
她雖這麼說著,神情卻有些不確定。阿瓷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飾地擔憂。後宮傾軋歷來殘酷得堪比戰場,小姐從前那樣的身份,如今天天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晃還想置身事外,真的可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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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前一日睡得晚,但是第二天天還沒亮顧雲羨還是掙扎著起身了。還不待她前往廚下為太后準備早膳,便見一個宮娥跪在她面前恭敬道:“奴婢參見顧娘子。”將手中的檀木托盤捧得更近一些,“這些是太后娘娘命奴婢交給娘子的經書,煩請娘子將它們抄寫一遍,以供娘娘誦讀。”
顧雲羨微愣。此情此境,讓她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從前,那時候太后身邊的宮人便時常像這樣捧著幾卷佛經跪在她面前,請她抄寫。
她呆了片刻,回過神來見宮娥還在等著,忙道:“我知道了。請女史轉告太后,說阿雲一定不會辜負她的囑託。”
宮娥將佛經交給阿瓷,笑著朝顧雲羨福了福身子,轉身離去。顧雲羨見她走了也回了屋子,吩咐阿瓷研磨,開始抄經。
然而抄了不過一頁她便從欣喜的情緒中清醒過來,心中疑惑暗生。太后讓她抄經,到底是如她以為的那般對她稍微卸下心防,還是,她只是不願讓她繼續照顧她的藥食,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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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三刻,後宮嬪御開始陸陸續續來長樂宮晨省。說是晨省,其實不過是隔著殿門磕個頭。太后臥病在床時日已久,根本不見后妃,但大家為了表示孝心卻仍要過來,可謂執著。
每天的這個時候一貫安靜的長樂宮都會熱鬧一些,而顧雲羨總是格外注意不要在這個時候出去,免得碰上了故人,鬧得大家都沒意思。
但今日她不出門,故人卻找上門來了。
淑儀沈氏帶著侍女立在門外,含笑看著顧雲羨。她梳著流雲髻,身著藕荷色大羽斗篷,端的是秀雅高貴,一雙鳳目精光內斂,內里情緒莫測。顧雲羨愣了愣,慢慢放下紫毫,站了起來。
按規矩,如今她是正二品的淑儀,她是領著采女位分的廢后,該她給她行禮。但顧雲羨那雙腿卻怎麼也跪不下去。
被廢至今一共三個多月,她沒有跪過一個妃嬪。
無論如何,她從前都是這些女人的主母,受過她們的敬茶跪拜,如今讓她再跪回去,實在是做不到。
兩個人相對站了一會兒,正在周圍宮人覺得尷尬的時候,沈淑儀忽然笑著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早聽說姐姐在這裡,一直想來看看,又擔心給姐姐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