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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又不是故意的。”她道,“香囊今日做好了,臣妾便立刻送去了,哪裡知道會因此害得陛下不去看貞妹妹?”
提到香囊,他立刻來了興趣,悠悠道:“‘水月精魂同結願,風花情性合相思。’不知雲娘你結的是什麼願,思的又是何人呢?”
她不理他。
知她生性羞澀,他很體貼地沒有繼續逗她,伸臂將她攬到自己胸口,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對了,那香囊里用的是什麼香料?聞著甚是清新。”
“是臣妾自己配著玩兒的。”
他把她摟得更緊,“可朕還是喜歡你身上的味道。”聲音含含糊糊,“不過你換了薰香麼?朕覺得好像變了一些。”
“是,臣妾換了一味香。”
“為什麼要換?原來的就很好。”
她沒有接話。
他鬆開她一點,仔細打量她的表情。卻見她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怎麼了?”
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也沒什麼。六尚局說臣妾慣用的那味香,裡面有種香料沒有了,所以讓臣妾換一種。”
他面色微變,沉默了一會兒,“誰吩咐的。”
她不語。
但並不需要她說,他也知道。這種刻意刁難的命令,只能是月娘下的。這段時間他也略有耳聞,月娘得了協理六宮的權力之後,由著自己的性子打壓了好些個與她關係不好的宮嬪。
前朝事忙,他懶得過問,想著她多少也知道分寸,不會做過頭。但這會兒,看到雲娘被她刁難得連喜歡的薰香都不能用,再想到馬場的事,心裡忽然一陣郁怒。
他恐怕當真太放縱她了。
見他眼中隱有怒意,顧雲羨心下微奇。
他竟當真惱了?
六尚局讓她換用別的香確實是姜月嫦的命令。因這不過是件小事,她懶得和她計較,便沒去爭論。她慣用的香含章殿還存了一些,她便暫時用著之前的,所以他一直沒有發覺。
今日想到宮權,她忽然覺得這是個可以利用的點,便命人換了新的香,再找個由頭引出這件事。
然而換薰香終究只是件小事,她本不期望他能因此多麼生氣,只打算用它來推波助瀾。之前明里暗裡譴責毓淑儀和明充儀治宮不力的話才是重點。
但現在看來,似乎這件事的效果比她預期的要好.
四更的時候皇帝起身準備上朝,她眠淺,被他的動作一驚便醒了。他見狀朝她微微一笑,“你繼續睡吧。”
她裹在月白色的被褥中,只露出面孔和一頭青絲,聞言想了想,認同地點頭,“那臣妾繼續睡了。”言罷,真的翻了個身,不再看他。
他失笑.
說是這麼說,然而皇帝走了之後不久,顧雲羨便起身了。辰時剛過,前朝便傳來消息,說陛下駁回了周安的奏疏,稱驚馬一事寧王已經招認,系其一人所為,與左相無干。
周世燾叩謝了皇帝的信任,卻道自己最近舊疾復發,又諸多不利流言纏身,請陛下准允他告病回家,休養一段日子。
皇帝多番寬慰,他卻執意如此,最後皇帝發了火,直接宣布退朝,此事改日再議。
而對於寧王如何處置,皇帝並未發話.
“姐姐怎麼看?”莊令儀在早膳之後來到含章殿,殷切地詢問顧雲羨的想法。
“這事兒拖不了多久,就在這幾日,就會有結果了。”顧雲羨蹙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陛下心中似乎有什麼打算。”
“陛下的打算?”莊令儀奇道,“難不成驚馬一事,陛下一早便知道?”
“不,不會。”顧雲羨搖頭,“我覺得他一開始並不知道,只是後來順水推舟,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
莊令儀被她說得莫名其妙,不知該如何接話,索性沉默。
顧雲羨自己想了一會兒,沒想出結果,只得放棄。
想到目前更緊迫的另一件事,她問道:“柔婉儀那邊怎麼樣了?”
“姐姐放心,她如今正恨不得跟您表個忠心,好讓您庇佑她免受貞婕妤的迫害呢。今次一定會盡心盡力。”
“那就好。”顧雲羨淡淡道,“能不能助我順利得到宮權,就看她的了。”
38隱忍
皇帝獨坐大正宮內,看著手邊的奏疏沉默不語。
那夜寧王激動分辯的表情還歷歷在目。他一貫知道他對他心存怨恨,卻不料他竟有這般大的膽子,敢在自己進獻的寶馬上動手腳。需知用這樣的法子,即使最後成功傷到他,他自己也難辭其咎。
他是想同歸於盡?
輕舒口氣,他漫不經心地翻開摺子,映入眼帘的便是周世燾那規整方正的字跡,字裡行間看似恭敬,卻分明帶著高居朝堂多年的權臣架勢。
從登基那日起他便知道,要實現他的理想,這個人是最大的阻礙。
父皇十三年的荒唐胡為已經毀了中宗、文宗兩位皇帝辛辛苦苦創建的清明朝綱,他接過的,是一個滿目瘡痍的河山。
國庫空虛,軍備懈怠。朝堂里派系複雜,結黨謀私;地方上更是一片混亂,貪官污吏橫行,魚肉百姓。
這一切他還在少年時便已看明白。
十三歲那年,他受命隨工部的官員一起巡視白河河道,作為歷練。其時正是八月,白河多番決堤,兩岸村莊城鎮,被淹沒者不知凡幾。他一路所見皆是白骨累累,民不聊生。
這件事對他震動太大,以致回京之後,少年意氣發作,沒怎麼深思後果,便花了半個月寫成一篇《諫天子疏》,洋洋灑灑一萬餘字,厚厚的一疊,呈上去的時候顯得十分拉風。
然而對於兒子這十分拉風的長篇大作,先帝卻沒什麼興趣。彼時他靠在美人懷中,懶洋洋地拎起奏疏的一角,隨意瞥了瞥便一臉無趣地扔到一旁。姬洵跪在殿中,看到他這個動作便心頭一涼。果然,他接下來便看向他,淡淡道:“朕原本覺得大郎你是朕的兒子裡,最像朕的一個。誰知竟謬了。你內里原是如此的迂腐古板,令朕好生失望。”
他從未被父皇這般冷言斥責過,一瞬間有些呆住。再看他冷淡的眼神,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
他知道他犯了錯誤。他太過天真,竟會衝動到這個地步。父皇最厭惡看到這種諫言,為此杖責了數位言官。這個禁忌他從前是知道的,可這次被河道沿岸的慘況一個刺激,居然給忘了,以致鑄成大錯。
母后得知此事之後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他叫到椒房殿,丟給他一本書。他心中早有準備,所以當連續看到三個兄弟奪嫡、生死相搏的典故之後,也沒多麼驚訝。
母后注視著他,淡淡道:“看你的樣子,書中說的道理早就明白。我知道你一貫是個聰慧的,誰說也不服。但正是因為你聰慧,所以這回的錯誤就更不該犯。你是嫡長子,不到三歲便被立為太子,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這一切的尊貴都是你父皇給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他能將你捧上這個位置,便能將你拉下來。榮辱沉浮,全在天子的一念之間。”加重了語氣,“你下面還有六個弟弟,他們,和他們身後的勢力,全都對你虎視眈眈,巴不得你犯個錯,惹陛下不喜,好取而代之。”
見他沉默不語,她輕嘆口氣,“你的性子一貫最像你父皇,從前他最喜歡的正是你這一點。”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想法,“可兒子與他,到底是不一樣的。”他不能像他那樣,視肩頭責任於無物,視天下萬民如螻蟻。
他以為他這麼說母后會發怒,可她卻笑了。
她看著他,神情溫和,“母后知道,你與他不一樣。這樣很好。如果你與他一樣,母后倒要傷心了。”微微彎下腰,直視著他,“你父皇不是一個好皇帝。他做錯了許多事情。”
記憶里,這是母后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說父皇的不是。用的還是那樣平靜的口氣,讓人無法置疑,只能認可。
“你和他不一樣,母后很高興。”她道,“這天下有多亂、百姓生活多麼困苦,母后不是不知道。母后現在阻止你去勸諫你父皇,是因為那根本沒有用。但母后相信,你可以改變這一切。所有紛亂的世道,都需要一個明主來扭轉乾坤。母后希望,你可以是那個人。”
她從未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如今陡然聽到,石破天驚一般,腦內轟然炸響。
片刻的驚愕之後,湧上他心頭和四肢百骸的,是無法抑制的激動。少年胸懷大志,想要創造一個承平天下,想要讓千秋萬代都銘記他的名字。這才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最讓人嚮往的。榮華富貴不過是個點綴,用手中的權利創造一個空前絕後的盛世,才是好男兒心中最深切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