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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慶幸也沒延續多久,畢竟晏如松沒守住晉陽帶來的一個更要命的問題是,大宋進入了大梁領地,若什麼都不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攻到上京,他得儘快想想辦法,否則這大梁的皇帝,他也做不了多久了!
因此如今他來延禧宮,一方面是要告訴魏雲清這個壞消息,另一方面是想從她這兒得到一些建議。
“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魏雲清咬著牙問道。
楊奕一愣。
魏雲清急切地催促道:“晏如松到底是怎麼中計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她依然不相信晏如松真的死了。或許……或許他也能像楊奕一樣遇到“仙女姐姐”,救他逃生呢?就算他因此會愛上別人也不要緊,她只要他活著就好了。
楊奕面上顯出一絲難堪,低聲道:“我派去的隨軍太監……竟降了大宋,就是他泄露了大梁軍情,裡應外合之下令晏如松中了計,力戰不敵而亡……那死太監!枉我平日裡如此看重他們,沒想到他竟……”
楊奕忽然頓住,訥訥地說不下去了。
他看到他的雲清姐姐大睜著雙眼,眼裡卻流下兩行清淚。
“雲清姐姐……”楊奕擔憂地輕聲叫道。
魏雲清卻像沒聽到似的,呆滯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丟了魂似的,只無聲地哭泣著,任楊奕叫了好幾聲也沒回神。
楊奕慌了,目前的情形早叫他覺得六神無主,心底一片慌張,如今他視為依賴的魏雲清卻是如此脆弱的模樣,這讓他徹底亂了方寸。
“雲清姐姐,你別嚇我……雲清姐姐,你應我一聲啊……”楊奕拉著魏雲清的衣袖,連聲無措地叫她。
魏雲清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一旁的楊奕,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一把推開楊奕,將他推得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居高臨下恨恨地望著他道:“都是你的錯!若不是你派他去,他又怎麼會死?還有那個什麼狗屁監軍!你看看你親近的都是什麼太監?一個個都壞得要死!他為你楊家天下勞心勞力,憑什麼最終竟落得這樣的下場?你不是喜歡打仗,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麼?你自己怎麼不上,為什麼要讓他替你去送死?你算什麼,算什麼啊!”
楊奕被罵得無地自容,望著魏雲清那激動難言的模樣,他眼眶也是微紅,未及起身委屈地叫道:“雲清姐姐,我也不想讓他死的……我也沒想到那死太監會叛國,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雲清姐姐……”
“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見到你!”魏雲清卻不想再聽楊奕說話了。她其實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可她卻一點兒都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晏如松都死了啊!為了楊奕這個昏君死了啊,還死在了內jian的手中,她現在根本不想再看到楊奕!
在魏雲清的連推帶打下,楊奕著急地叫著魏雲清的名字想解釋什麼,卻還是被趕了出去。
房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楊奕站在屋外手足無措,透過虛掩的門fèng,他看到魏雲清正毫無形象地坐在門邊的地上,捂著臉壓抑地哭泣著,雙肩一抖一抖的,前所未有的單薄。
他的手放在門板上許久,始終無法真正推開這扇門,在門口僵成了一座雕塑,心中只有深深的無力感。
他的雲清姐姐在哭,為了另一個男人,而他卻對此無能為力。
楊奕最終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延禧宮,他帶著驚慌失措的焦躁趕來,卻滿揣無奈、失落和痛苦而不甘心地離去。
藍田等人早在楊奕來之後就被趕出了宮室,見楊奕也被趕出來,其後灰溜溜離開,而裡頭魏雲清久久沒有叫人,幾人心中便也泛上了擔憂。
“藍田姐姐,你說娘娘她……沒事吧?”綠翠感情豐富,聽說晏如松死了,早哭了一場,眼睛和鼻頭都紅通通的,說話還帶著鼻音。
藍田雙眼看向宮室的門,面上是藏不住的擔憂:“我也不曉得……”她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娘娘和晏將軍的事,你我都清楚,只怕娘娘她……承受不了。”
“那咱們要不要進去瞧瞧?”綠翠猶豫地瞥了眼前方,蹙眉滿眼的擔心,“我怕娘娘會做傻事……”
“以娘娘的性格,應當不會做傻事……”藍田嘴上如此說,可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咱們進去看看吧!”
綠翠點點頭,隨藍田一道上前,在宮室門口停下,只聽藍田輕輕叫了聲:“娘娘,奴婢們進來了?”
室內並沒有回應的聲音。
藍田和綠翠對視一眼,立刻推開門疾步走了進去,但才走了一步,藍田就差點被什麼東西絆倒,定睛一看卻見原來魏雲清正坐在門口,蜷縮著團成一個小小的身影。
“娘娘,您怎麼坐在這兒,地上涼,您快起吧……”藍田慌忙蹲下,伸手去抓魏雲清。
下一秒,魏雲清四肢伸展開,驀地抱住了藍田,原先漸漸止息的哭泣聲頓時又大了起來。她什麼都不說,只是嚎啕大哭。
“娘娘,娘娘,你……你別哭了,當心哭壞了身子和眼睛……”藍田一陣心酸,眼眶也紅了,強撐著低聲勸慰道。
綠翠抽著鼻子,眼淚很快也流了一臉,邊哭邊說道:“娘娘您別哭了,您一哭奴婢也忍不住了……嗚嗚,晏將軍……”
藍田瞪了綠翠一眼,嫌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可見綠翠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也不忍心再罵她,只得對綠翠道:“你添什麼亂?快過來扶著娘娘。”
綠翠抽泣著,手上動作卻不慢,同藍田一起將魏雲清扶起,將她扶到了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娘娘,廚房裡還煮著桂圓蓮子粥,您吃一點可好?”藍田低聲勸說著整個人都鑽進了被子裡的魏雲清。
被子聳動了幾下,魏雲清在被子底下搖著頭。只是外面的藍田卻看不到,抹了把眼睛轉頭低聲對綠翠道:“綠翠,你快擦擦眼睛,去廚房把蓮子粥端來。娘娘今天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餓壞了身體可不行。”
“嗯,嗯,好……”綠翠連連點頭,用力抹去眼中的淚水,瞪著通紅的雙眼轉身走了出去。
藍田回頭瞧著被窩裡又縮成了一團的魏雲清,一臉的黯然。如今這事,她就算想勸也勸不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要活得好好的才能讓死去的人瞑目之類的話她也會說,可她卻說不出口。那些道理娘娘不懂嗎?娘娘再懂不過了,可懂有什麼用?該傷心的,還是傷心,避不過的,她只期望娘娘能早日走出來,鬱鬱寡歡久了,身子會壞的。
不一會兒,綠翠端著桂圓蓮子粥回來了,藍田輕輕扯了扯被子,壓低聲音勸說道:“娘娘,您起來吃點粥吧,當心餓壞了身子……”
綠翠也道:“娘娘,您別這樣,您這樣,奴婢看著也難過,奴婢又想哭了……”
藍田無奈地看了綠翠一眼:“你別添亂。”
綠翠抽了抽鼻子:“我說都是實話,我就是難過啊……”
藍田嘆了一聲,不想理綠翠這個添亂的,轉過頭去卻見魏雲清已經從被子底下鑽了出來,接過藍田手中的粥聲音沙啞:“謝謝。”
藍田面露喜色,忙道:“娘娘,您跟奴婢說什麼謝?粥已放溫了,不怕燙嘴,您先吃著,不夠我再去廚房要。”
“……嗯。”魏雲清低低地應了一聲,低著頭吃著粥,動作機械而麻木。
才吃了一半,她就覺得胃裡有了飽腹感,將碗還給侍立一旁的藍田:“我吃不下了。”
“娘娘,您這都一天沒吃東西了,才吃了這麼一點怎麼夠呢?”藍田勸道。
魏雲清勉強露出一絲笑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娘娘……”藍田見她笑得比哭還難看,心裡便是一陣酸澀。
魏雲清忽然捂著嘴,趴到了床沿,雙肩聳了聳,嘴一張便將剛才吃下去的都吐了出來。
“娘娘!”藍田和綠翠低呼一聲,忙過來拍著魏雲清的背,幫她順氣。
魏雲清吐完了胃裡的東西,最後只剩下乾嘔,嘔著嘔著,眼淚又抑制不住,如泄了閘的洪水般止也止不住。
她不信……她不信晏如松真的死了!他怎麼能死呢?他死了,她怎麼辦?她還沒完成她的承諾,還沒離開皇宮,他怎麼就能死了呢?
☆、第七十六章
魏雲清待在延禧宮裡足足三天,期間楊奕來了一回,她閉門不見人,他也只能懨懨地離去。
三天後,魏雲清面色蒼白憔悴,人也瘦了一大圈,但精神狀態好歹是比之前剛聽到晏如松已死的消息時好了些。
就像藍田說的那樣,道理魏雲清都懂,人死了她除了懷念又能如何?只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她足足花了三天時間,才讓自己從痛苦中稍稍走出來。
只是,對於未來,她有些提不起勁來。原本她的目標是完成承諾後想辦法離宮,可現在,晏如松都死了,她拼命離宮還有什麼意義?她依然不願意留在皇宮,只是想要離開皇宮的急切已經沒有了。因為宮外,再沒有人像晏如松那樣等著她。
魏雲清不願再待在延禧宮中胡思亂想,稍稍收拾了一番,便帶著藍田綠翠向乾清宮走去。
一路上的氣氛顯得有些肅殺,魏雲清一路走來,見行色匆匆的內侍宮女們全都面容緊繃,便知情況確實很不妙。
她想,晏如松本是大梁的英雄,如今他的死亡,並不單單只是一個大梁將領的隕落而已,同時也對大梁的士氣產生了不可逆轉的影響——連他都抵擋不住大宋的鐵騎,還有誰能做到?
魏雲清來到乾清宮時,乾清宮正亂糟糟的,像是在收拾著什麼。
她一路經過滿面驚慌失措的宮人,卻見宮室之內也是如此,宮人們慌亂地收拾著東西,見了她就匆匆行禮,隨即快步離去,滿面凝重地忙碌著。
這一路的宮人都在忙著,竟沒人攔她,也沒人去楊奕跟前通報——沒人攔她好解釋,楊奕對她怎樣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自然不會有人去攔,只是沒人通報卻有些不像話了。
等魏雲清走到了楊奕的臥房外,就聽到他在裡頭匆匆叫道:“你們也給我找個人去通知延禧宮,讓他們也儘快收拾!”
魏雲清便是踏著他的尾音走了進去。楊奕剛巧看著門口的方向,一眼便看到了她,仿佛不敢置信似的,揉了揉眼睛才驚喜道:“雲清姐姐,你、你怎麼過來了?快,快過來坐!”
見魏雲清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楊奕心裡一陣疼惜,聲音又柔和了幾分,刻意不去提晏如松的事,只道:“雲清姐姐,你來得正好!等會兒你便去收拾些值錢的東西,咱們過兩天就走!”
魏雲清聞言,微微皺眉:“走?去哪兒?”
她這話一出口,楊奕就皺了皺眉,心裡一澀。她的聲音非常嘶啞,顯然是這幾天哭多了,哭壞了嗓子。再看她紅腫的雙眼,蒼白的唇色,憔悴的面容……樁樁件件都顯露出她對晏如松的情意。
他壓下心中的黯然,低聲道:“雲清姐姐你不知道,大宋這幾日長驅直入,距離上京已不到三天的路途了,上京北面的汴州也不知能撐多久,咱們得趕緊往南去!”
“你們這是要……逃亡?”魏雲清面露不敢置信。
楊奕聲音發苦:“我……我也不想的。可不逃的話,大宋的鐵騎就會踏破上京的城門,到時候我們一個都逃不了!”
魏雲清倏地咬牙站起身,表情冷硬,眼神里閃動著的是滿滿的憤怒。
“你是皇帝,大梁的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都仰仗著你,可你卻要棄城逃跑?你……你這算什麼?”魏雲清惱怒地說,雙唇因憤怒而輕顫。
“可若是不跑……我們都會死的!”楊奕面帶恐慌。他回想起那一次面對大宋士兵的殘忍時,他究竟有多恐懼。那種在生死邊緣的恐慌與無助,他不想再嘗試一次了!
“死又如何?”魏雲清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冷冷地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你是大梁的皇帝,大梁國都破了,你這皇帝便是陪著它一起死,又有何妨?”
楊奕的面容驀地變得蒼白。
魏雲清卻仿佛根本沒看到,又道:“更何況,你不一定會死。上京好歹是京城,京營又不是擺設,周邊再調一些兵過來守城,大宋軍要打破城門進來,談何容易?撐過幾個月,大宋深入大梁腹地,補給跟不上不說,大梁其他地方的軍隊也能順利集結過來對大宋來個裡外夾擊,就不信打不散他們!”
楊奕怔怔地看著魏雲清,忽然面色一變,跳起激動地說道:“你、你這是想給晏如松陪葬,是不是?雲清姐姐,晏如松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就想拉著我,拉著整個上京的百姓為晏如松陪葬,是不是?”
聽楊奕提起晏如松,魏雲清眼神一變,眼中似乎又要泛起淚花。她強壓下心中的酸楚,靜靜地看著楊奕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的瘋子?”
楊奕語塞。他當然知道不是的……雲清姐姐那麼溫柔,那麼善良,又怎麼會做那種事呢?
見他沉默不語,魏雲清等了會兒才繼續道:“我現在很冷靜,再沒有更冷靜的時候了。”她要剝離自己的情感,如同局外人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自己,才能讓自己不哭得肝腸寸斷,因此她確實沒有騙人,此刻占據她這個軀殼的,已經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