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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得到妃嬪們的幫助,魏雲清還指望著她們的家人能因此也站到她這邊。她們的家人好歹是有爵位的,平日裡總會有些交好的皇親國戚或者官員吧,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啊,能爭取到的人越多越好。
先來的人是莊妃,就在魏雲清剛吃完午飯沒多久之後。她一來便要求魏雲清說具體的,不過魏雲清讓她稍安勿躁,先等到其餘人再說。
之後人陸陸續續來了,大多數人面上都帶著一絲期待,一絲憂懼,顯然對於這個決定,她們並不太有信心。魏雲清數了數,人一個都沒少,她很滿意。
因為大家都沒經驗,且畢竟身為後宮女子不得出後宮,不可能像那些官員一樣自由行動,魏雲清思來想去,要借用她們的力量,得循序漸進。
魏雲清將人分成了三組,徐貴妃,許昭儀,莊妃三人各領一組,組員她們自己挑,總要挑能愉快合作的。然後,她就把乾清門那兒目前積壓的奏摺每組分了幾本,讓她們討論出每件事的處理結果。
當然,這只是一種練習,不可能真讓她們拿出合理的解決方案。她還讓曹軍將過去的奏摺和對應的解決方案整理出來,準備作為“例題”給她們看,能學多少是多少,等一段時間之後,哪些人學得快適合走這條路,哪些人不適合便能一目了然。
又過了兩天,跑乾清宮前跪著的官員又多了一些,繼續要求楊奕懲治魏雲清。楊奕不堪其擾,居然打了幾個叫得最凶的人庭仗。
魏雲清得到消息的時候,庭仗已經打了有一會兒了,而且看樣子楊奕並沒有叫停的意思,她忙帶人趕了過去。
庭仗是皇帝對朝廷官員的私刑,打死人的也不在少數,楊奕當上皇帝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施行這種刑罰,多年未感受過庭仗之恐怖的官員們早忘了這一茬,此刻驟然出現,有些官員已然心生退卻之意。
魏雲清到的時候,乾清宮前官員跪了一片,那兩個被打的御史呻.吟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再打下去說不定會出人命。
曹軍邊跟著魏雲清邊勸道:“娘娘,這些迂腐的書生,就是欠打,奴婢瞧啊,您還是莫管他們了,讓他們長長記性!”
以他對魏雲清的了解,他自然看出來魏雲清趕過來不是來看熱鬧,而是來阻止事態惡化的。
“這說不定是個機會。”魏雲清笑道。
曹軍微怔,隨即諂笑:“還是娘娘思慮周全,奴婢這腦子啊,就是想得太簡單了!”
一行人一到,曹軍便讓人去阻止乾清宮的內侍繼續行刑。見來人是魏雲清和曹軍,那些內侍也頗有眼力見,立刻停下了,對曹軍道:“曹公公,這是皇上的命令,要不您去找皇上要個停止行刑的口諭?”
曹軍矜持地點點頭,轉身吩咐了身邊的黃八斤一聲,後者應聲,轉身跑去乾清宮通報。
魏雲清這一行人來得浩浩蕩蕩,乾清宮門口跪了一地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她,而對於她讓人停下行刑的舉動,偏就有人不領情。
“皇貴妃,請你以天下為重,莫要再插手前朝之事!”有人大聲道。
曹軍怒叱一聲:“大膽!”
魏雲清微微抬手,看向那名年輕的御史道:“這位大人是……”
那御史長得相貌堂堂,約有二十六七歲,見魏雲清問起,他一臉正氣朗聲道:“下官都察院靖州道御史謝昇!”
“謝大人,”魏雲清點點頭,面露疑惑,“本宮便是不懂了,本宮沒有斂財,沒有糙菅人命,也沒有剷除異己,任用私人,怎麼就說我不以天下為重了呢?”
謝昇揚聲道:“就因為你干政,如今大梁境內四處是災禍!”
“呵呵……有意思。”魏雲清面露譏諷,“那些災禍我知道,隔個幾年就會發生的事你們倒好意思都怪在我頭上。”
謝昇面色漲紅:“高皇帝有言,後宮不得干政!如今皇貴妃你插手前朝政事,終引得上天降怒,若你還有一點慈悲之心,就該早些收手!”
“我們剛剛在說的是大梁境內的災禍呢,你扯祖訓做什麼?”魏雲清哼了一聲,“事情一件件說。就先把這‘牝雞司晨,天下大亂’這話說清楚!藍田,把我整理的那份資料給謝大人瞧瞧。”
“是,娘娘!”藍田應了一聲,拿出一份宣紙,款款走過一群跪著的官員,來到了謝昇面前,遞了過去。
謝昇接過那張紙,視線往上掃去。他身邊的幾個官員也有些好奇,視線紛紛瞥了過來。
紙上的字實在不敢令人恭維,他們先鄙夷了一番魏雲清的字,這才仔細看紙上的內容。越看,他們越是驚訝,臉色慢慢變了。
這張紙上的內容,是魏雲清專門找來了資料統計的數據,包括近一百年來有記載的各種洪水,火災,蝗災,瘟疫等等,她統計了總數,平均數,以及專門選取了一些年份單獨進行統計——比如高皇帝六十大壽那年,仁皇帝登基那年等等,都是些有賢德之名的皇帝。
估摸著他們看得差不多了,魏雲清冷冷一笑:“高皇帝六十大壽那年,有記載的各地水災一十二次,蝗災三次,火災六十五次,造反兩次,瘟疫三次,饑荒六次,仁皇帝登基那年,有記載的各地水災九次,蝗災四次,火災四十七次,造反一次,瘟疫四次,饑荒五次……而你們遞上來的奏摺上如今加起來的各種災禍,滿打滿算不超過二十次!你們倒是說說,高皇帝和仁皇帝在位時的災禍,怎麼就如今多那麼多?說什麼‘牝雞司晨,天下大亂’,那你們告訴我,高皇帝和仁皇帝是被老天所厭棄降下災禍於大梁,還是說他們都是女人不成?!”
☆、第九十二章
魏雲清這話,沒人敢隨便接。
高皇帝和仁皇帝豈是他們能隨意議論的,偏偏她就是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說這種話!可她敢說,他們卻是萬萬不能亂接的!
於是只見乾清宮前一片寂靜。
在這片寂靜之中,有人眼尖發現皇帝不知何時居然來到了宮門口,他們頓時眼睛一亮,期待著皇帝對魏雲清這種肆意編排高皇帝和仁皇帝的舉動進行懲治。
然而,楊奕的表現註定會令他們大失所望。
聽黃八斤稟告說一直跟他冷戰沒有再來主動找過他的魏雲清就在乾清宮門口,楊奕立刻跑了出來,他沒有驚動魏雲清,安靜地聽完了她的話,並且打從心底里覺得她說得太有道理——至於說編排先祖什麼的,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在他心中,魏雲清永遠都是天上的仙女,有資格說任何人的不是。而且,明明是這些該死的官員咄咄逼人,說什麼牝雞司晨,天下大亂,真真是胡說八道!他的命是她救的,她自己還是天上的仙女,老天怎麼可能因此降下災禍?再來她也說了,明明她幫著處理政事的時候,災禍還少了不少呢!
楊奕的心完全就是偏向魏雲清這邊的,此刻他呆站在一旁,心裡感嘆著不愧是他的雲清姐姐,對付這些迂腐之人就是有辦法。
因此,那些期待著當場捉住魏雲清“不敬言論”的楊奕能大發神威將她處置了的官員們就看到他們所仰仗期待的皇帝悠閒地站在那兒,根本就沒有出頭的意思。
“謝大人,災禍這事,算不到我頭上,對吧?”魏雲清繼續望著謝昇問道。
謝昇欲言又止,低頭對著那張宣紙看了又看,企圖看出些端倪來。可他不過是個文科書生,算學一般,他覺得按照這紙上所總結的,這天下的災禍似乎真的怪不到皇貴妃頭上,高皇帝在位時的災禍還更多一些呢——當然這話他死都不可能說的。
“怎麼,覺得這是我作假?”魏雲清見謝昇一直在看她的統計數據,便笑道,“你們儘管可以再去查找,看我有沒有偽造。”這可是她帶著延禧宮中的人花了好大精力才搜索製作出來的總結報告,覆核過的,她還就不怕他們複查。
見魏雲清如此坦然,謝昇便覺得,這張紙上的東西並沒有作假。
他為人正直,也有些書生逃不開的迂腐,一向認為女人不當干預政事,否則這天下必亂,平日裡他也跟同僚們痛斥過皇貴妃專權之事,憤憤不平,怒而上書,只求皇帝恢復三綱五常,莫讓女流之輩毀了大梁基業。
今日是他與皇貴妃的第一次見面,而她說的話,他發現從前並未深思過。他們說她越權擅專,擾亂朝政,可卻從未有人受她迫害,也從未聽說她有任何斂財任用私人之行,甚至在皇上又不上朝也不跟內閣議事的情形下,是她站了出來。而他們反對她的理由,不過就是因為她的女子身份……不,這世道合該是男尊女卑,女流之輩無知又無能,善妒又器小,如何能擔起這整個大梁?然而面前的這位皇貴妃,似乎卻又無法用無知來形容,她並非胡攪蠻纏之輩,還用這些無法更改的事反駁了“牝雞司晨,天下大亂”的話,甚至令他們無法駁斥,這實在是……
謝昇越想便越是混亂,他不是那種迂腐到底的人,也能接受一些新的思想,因此在魏雲清這件事上,他過去所受到的教育中深深植入他內心的思想觀念與他如今的理智相衝突,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沒有異議?”魏雲清並沒有等謝昇釐清他自己的真正想法,見他不說話,便又環視了一圈,“各位呢?”
沒有人敢對此發表任何言論。
魏雲清笑道:“很好,‘牝雞司晨’這事便算是過去了,本宮希望將來不要有人再提。那麼咱們再接下來說說其他的。”
她面色微冷,厲聲道:“對你們這些官員來說,男人本該凌駕於女人之上的自負比整個大梁基業更重要,是也不是?”
跪了一地的官員全都愣住了,這也是他們向來不會深思的問題,而他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反駁。
要知道,就算有些女人偶有反抗男權的意思,但幾乎不會有人會如此尖銳的向整個男權社會發出吶喊和反抗。而魏雲清如今敢這麼做,也是仗著目前自己的身份——如果她現在還在宮外混吃等死,過自己的小日子,自然只想管好她自己,管不到別人身上去。但既然她有了條件,她便想試試。
“皇貴妃,你這是何意?”有人高聲憤憤道,“我等對大梁忠心耿耿,為了大梁寧死不惜,你怎能如此侮辱文人的氣節?!”
魏雲清看向男人,嗤笑道:“侮辱你們氣節的是你們自己,與我何干?說什麼為了大梁寧願去死,不過是空口說大話罷了,你們連讓一個女人干預政事的氣量都沒有!”
“你……女人又怎能干政!壞了老祖宗的規矩,大梁數百年基業受此所累,恐會毀於一旦啊!”有個頭髮微白的老臣慘呼道。
魏雲清此刻也不講什麼尊老愛幼了,看向他道:“女人又怎麼不能干政了?”
那老臣吹鬍子瞪眼道:“自古便是男尊女卑,女子天生頭髮長見識短,若讓女子掌權,這國家亡矣!”
“其一,所謂的自古便是男尊女卑,是你們太過想當然了,在更早史書無記載的時候,咱們人類乃是母系氏族,那可是女人當家。真要算‘自古’,如今你們把當家地位還給女性如何?
“其二,說什么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有意思,你們若不讀書沒人教,能認字能寫文章?你們一邊不讓女人讀書,一邊罵女人見識短,可真是講道理啊!
“其三,女子掌權又怎麼了?你們三五成群,結黨營私,每日裡鬥來鬥去,又何時完全將大梁的數百年基業放在首位?而我跟你們不同,我在這個世間無父無母,不會想著為任何人謀取私慾,也絕不會偏頗任何一方,若不信你們便去問問內閣的幾位大人,平日裡議事之時,我向來是對事不對人,全無私心。你們倒是問問自己,若你們當了首輔,位高權重,難道就不會任用自己人,排除異己,指望著一家獨大?”
魏雲清的話過於直接和犀利,有些官員的臉色隨著她的話越來越難看。只是,能接受她話的官員僅僅在極少數,大部分官員認為她的話是在胡攪蠻纏,胡說八道。
有個中年官員大聲道:“其一,史書沒記載的東西,你又是如何得知?什么女人當家,荒謬!其二,即便讓女人讀書,女人的見識也不可能跟男人一樣,男女有別,天資所限!其三,下官絕沒有結黨營私,即便位高權重,亦不會以權謀私!”
見對方一臉正氣凜然,魏雲清問道:“這位大人是?”
“下官都察院僉都御史刑守道!”那官員並無任何懼意,似乎一點也不怕被報復處置。
“邢大人,你這三個問題,我便也一一回答你。”魏雲清說著,表情似乎有些神秘,“其一,我自有我得知的渠道,我不但知道過去有過女人當家的時候,我還知道人類是猿猴在數百萬年間變成的。其二,邢大人說得有道理,空口無憑,那便按照邢大人的意思,辦女子書院招收女學生,與男人比上一比。其三,邢大人有氣節,回頭我便跟皇上商量看看可以給您升個什麼官,我大梁缺的正是您這樣有氣節又肯為老百姓辦實事的官員!”
刑守道懵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懵了!
刑守道出來說話已經做好了要被問罪的打算,可他不怕!然而這事情的發展卻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其一就不說了,說什麼人是猿猴變的,簡直荒天下之大繆!其二,他什麼時候說過要開辦女子書院了?這也太莫名了!最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其三,他出來駁斥她,她反倒要給他升官?這……這該不會是他還沒睡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