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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魏雲清的,正是聽到叫聲急忙衝出來的楊奕。此刻他滿臉的驚惶,雙眼裡映照著魏雲清滿身的鮮血,顫抖著雙手扶起她抱入懷中,哆哆嗦嗦地說:“別走……別離開我……”
魏雲清說不出話來,她唯有的一丁點兒力氣反握住他的手。她曾經中過箭傷,瀕死過一次,對這種生命垂危的感覺並不陌生,如果她這次真的挺不過去,她希望楊奕能認為她回天上去了,好歹留個念想。
只是她才剛覺得能跟楊奕過下去,就要死去,真是十分不甘心啊。
“別離開我,求求你了,別離開我……”楊奕重複著這句話,緊握著魏雲清的手一直不停地顫抖。他看到她臉上的血色漸漸散去,腦子裡空白一片。
老天爺,求求你了,別帶走她!就給我百年時間,不,五十年也好的,求你了,我就只要五十年,五十年後我陪她一起去仙界請罪,求求你了!
之後是一片的兵荒馬亂,御醫匆匆趕來,為魏雲清診治上藥。楊奕片刻不離,空茫的雙眼緊緊盯著魏雲清蒼白的臉,他問趕來的曹軍:“她不會走的,對不對?”
曹軍也是一臉焦躁擔憂,卻還是耐著性子回道:“皇上您放心!娘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化險為夷的!”
楊奕茫然地點點頭,過一會兒又問趕來的石大義:“她不會走的,對不對?”
石大義連忙道:“回皇上,娘娘必定捨不得您的,您看御醫正給娘娘瞧呢,她必定會安然無恙的!”
楊奕又點點頭,面色倉皇。對,她捨不得他的,她會沒事的,她一定能挺過去的!
御醫忙碌了許久,才對楊奕道:“皇上,微臣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來就要看娘娘的了。若能挺過今明兩日,她便能醒來,調養之後恢復如初,若不能……”
他沒再說下去,但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楊奕緊緊握住魏雲清的手,面容里藏著說不盡的憂懼和彷徨。
魏雲清面色蒼白,幾乎如同白紙般,呼吸清淺得都快聽不到,雙眼緊閉,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所有人都被楊奕趕了出去,他坐在床前,握著魏雲清的手,絮絮叨叨地說:“我知道仙界比凡間好,可是雲清,你答應我了要跟我試試的,我們還沒有和平分手,你不能這麼走了……
“我等了你這麼多年,都還沒來得及好好寵你,讓你看到我已長成個男子漢,再不用你操心,你不能走的,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在一旁看著,我又變成了昏君怎麼辦?你還記得嗎,你說過的,昏君最後的下場都很慘,你怎麼捨得我淪落到那境地?
“那天我差點就死了,是你從天而降救了我。那時候我那麼混帳,可你還是對我那麼好,你救了我這麼多次,沒有你我早不在了……如果你真要走,等等我好不好?你跟你師尊求個情,讓我也去仙界行不行?我還想和你在一起啊……”
楊奕顛三倒四地說了許多話,到後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呆呆地看著她的沉睡面容,再沒有力氣做出任何表情。
第一夜,魏雲清高燒,臉色紅得發燙,楊奕手忙腳亂地指揮宮人,又親自上陣為她擦身降溫,折騰了一宿她的情況才安穩下來。然而不過幾個時辰,高燒再度侵襲,她甚至在高燒中說起了胡話,可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楊奕膽戰心驚,誰來勸也不肯回去休息,他很怕他再回來,她就不在了。
一直到第二天夜裡,魏雲清的高燒才勉強退了些。
楊奕繼續守在她的床前,他身體很疲憊,然而精神卻依然亢奮,不守到她醒來,他怎麼可能睡得著?
魏雲清醒的時候,渾身酸痛得堪比被一輛卡車碾過,視線也不太好,眼前模模糊糊的,好一會兒,她的眼睛才聚焦,視野中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楊奕,他側對著她,正在神神叨叨地說著些什麼,她凝神細聽,頓覺封建迷信害死人。
“師尊大人在上,我乃大梁皇帝楊奕,在此祈求您莫將雲清帶走,為此我願自減三十年陽壽,年年供奉祭司您。無論是牛羊,還是童男童女,只要您要的,我都給您……”
還童男童女,你以為我家師尊是妖怪啊!
……不,師尊是她編的,根本沒這個人。
魏雲清晃了晃腦袋,卻覺得腦子更亂了。而她的這一動作,終於驚動了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楊奕。
他的視線猛地迴轉過來,當看到她睜開雙眼,眼中滿是困惑時,他眼睛一亮,狂喜地湊了過來,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大聲道:“雲清,你回來了,你不走了是不是?”
魏雲清眼睛疼,耳朵也疼,楊奕聲音太大,震得她鼓膜嗡嗡作響。她皺了皺眉:“……你別這麼大聲。”
高燒燒得她嗓子眼也疼,出口的聲音自然低弱得幾乎聽不清,可楊奕聽到了,他用力點頭,聲音刻意壓低,連聲道:“好好好,我不那麼大聲,你不走了是不是?”
他固執地詢問。
魏雲清虛弱地笑道:“我能去哪兒?”她頓了頓,實在難受,便道,“我要喝水。”
“水?哦哦,好,水,你等等,我這就去拿!”聽到她的反問,楊奕心裡一定,剛要起身去拿水,可又捨不得鬆開她的手,便抬起身子對外叫道,“來人!拿水來!”
宮人們都候在外頭,聽到楊奕叫,立刻便拿了水進來。
楊奕小心的將魏雲清扶起,一點點餵她喝水。水是溫的,剛剛好,魏雲清只覺喉嚨里淌過一股清流,舒服極了。
“我昏了多久?”魏雲清稍微恢復了一些精神,問道。
楊奕道:“整整兩日!”
魏雲清看他面色憔悴,眼底青黑,嘴唇甚至還有些乾裂,不禁有些心疼:“你就守了我兩天?傻不傻!”
楊奕點點頭,又覺得不對,忙搖頭,翹起嘴角笑得傻裡傻氣,緊緊握著魏雲清的手放在自己臉頰旁摩挲,低聲道:“你不走就好……我變成傻子都甘願。”
魏雲清嗔笑:“你變成傻子我可不要你了。”
楊奕忙道:“好好好,我不傻,我是大梁最聰明的男人!”
“不要臉。”魏雲清笑著,疲憊又湧上心頭,她強撐著說了一句,“我要睡一會兒……你也去睡……”
見魏雲清又昏睡過去,楊奕心裡陡然一慌,好半天才鎮定下來。他爬上床,側身躺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平靜美麗的側顏,慢慢的也睡了過去。
說好了的,她不走,她會陪他的……
魏雲清福大命大,死裡逃生撿回了一條命後,身體也慢慢康復起來。
楊奕寸步不離,還時常親自動手照顧她,讓她覺得甜蜜的同時也有些煩惱。
她腹部受傷動不了,只能擦身不能洗澡,楊奕就很喜歡搶著幫她擦身,雖說兩人已坦誠相見過了,可楊奕他擦身時的動作和眼神實在讓魏雲清受不了——如果不是她腹部受傷,她現在大概已經被他折騰得死去活來了。
開了葷的年輕人真是太可怕了。
魏雲清被刺殺這事,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動。
一個內侍,又如何有膽子刺殺皇后?他背後之人是誰?
魏雲清在乾清宮內養傷,楊奕多半時候是陪著她的,其餘時間都用在查出幕後主使這件事上。那內侍曾試過自殺,但沒有成功,後來嚴刑拷打,卻依然沒有問出他背後之人是誰。
因為那內侍刺殺魏雲清時說的話,楊奕不相信前朝眾臣,調查的事沒有交給刑部大理寺,反而交給了錦衣衛和東廠。這下,過去因為有魏雲清看著而被壓制了權力的錦衣衛和東廠的積極性瞬間就起來了,只要有嫌疑的,先抓了再說,一時間前朝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魏雲清本不知道這些,直到毛一榮想方設法聯繫到了藍田,讓她請魏雲清出言規勸,別牽連了無辜。藍田知道魏雲清的性子,趁楊奕不在,大著膽子把這事說給了魏雲清聽。
楊奕忙完了前朝的事回到乾清宮,魏雲清面色如常,似是不經意地提起:“刺殺我的那個人怎樣了?”
楊奕面色微微一變,隨即笑道:“他如今在大牢之中。”
“是他自己要來殺我的,還是說有幕後主使?”魏雲清問。
楊奕道:“他嘴硬,我還在查。”
“嗯,”魏雲清點頭,“查歸查,別牽連太廣。你也知道,像錦衣衛他們最喜歡拿著雞毛當令箭,要是放權給他們,還不知道他們會把前朝攪得多烏煙瘴氣。”
楊奕道:“我曉得的。”
魏雲清側頭看他,低低一嘆,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阿奕,你也不想後世的史書說我妖后媚主,禍亂朝綱,生靈塗炭之類的話吧?”
楊奕神情一窒,忙道:“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們這樣說你!”
“你可以控制得了一時,百年之後,你又能管得了誰?”魏雲清嘆道,“查不出來就算了,別牽連無辜。”
楊奕抿唇不語,他恨死了那個想殺魏雲清的人,哪裡肯輕易放過?
魏雲清見楊奕面色冷硬,心底又是一嘆,她拉過他,捧著他的臉輕輕觸碰他的雙唇,低聲道:“你瞧,我現在好好的。你卻為旁的事壞了心情,整天板著個臭臉,白白浪費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你說虧不虧?”
楊奕吞咽了一下,眼神火熱,雙唇卻依然緊緊抿著,顯然不肯放棄繼續調查。
魏雲清輕輕一笑,手緩緩下滑,笑意盈盈地看著楊奕。
楊奕雙眼圓睜,氣一下子提了起來。
“就這麼算了,好不好嘛?”魏雲清另一手撫在楊奕的胸膛上,輕輕將他推倒在床上,望著他漸漸情動的臉,笑容滿面。
楊奕原本緊抿的唇很快就繃不住了,想要去抓住她亂動的手,又捨不得,呼吸急促,面頰漸漸染上緋色。
上一回占據主動權的人是楊奕,而這回,魏雲清受了傷,楊奕不能對她做什麼,她卻可以肆意妄為,因此心情極好地看著楊奕在她手中漸漸迷亂。
“就這麼算了吧?”她靠在他胸口,仰頭去吻他的下巴,又低低地重複了一句。
楊奕喘著粗氣,迷迷糊糊地說道:“……好。”
魏雲清微微一笑,色.誘成功。
等一切結束,楊奕面色難看。
魏雲清笑看他:“君子一諾,重若千金,你可不能反悔。”
楊奕氣惱地扭過頭,哼了一聲。
魏雲清湊上去親他的唇,笑問他:“你不喜歡我那樣呀?那好吧,再沒有下回了。”
楊奕忙回了頭,臉色紅紅的:“我喜歡的!”他頓了頓,有些扭捏,“晚上我還……還想要……”
“那你剛剛的話還算數麼?”魏雲清斜眼看他。
楊奕沉默了會兒,懨懨地說:“好吧,我不查了。”
“好樣的,這才是一代明君該做的。”魏雲清又在他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快去吧,早點把錦衣衛亂抓的人給放了。”
楊奕依依不捨的又湊過來吻了吻她的唇,才起身離去。
魏雲清被刺殺引起的前朝動盪,在她的勸說下終於止息。抓來的人都放了,而那內侍被判處了凌遲,幸而他沒有家人,否則也會被牽連。
魏雲清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也能下床走動了。楊奕陪在她身邊,見她精神奕奕的模樣,心裡一片寧靜。
有一個想法在他心中漸漸成形,他不會讓任何人阻撓他的。
這一日早朝,接見過百官之後,楊奕突然宣布,明日起,皇后將一起接受百官朝覲,與他平起平坐。
此言一出,下方一片譁然。一位心情激動的給事中當即出列,反對此事。
還沒等另外的人站出來支持這位勇敢的給事中,就見楊奕眼睛一抬,淡淡道:“脫下他的官府和頂戴,即刻逐出上京,永不敘用。”
那給事中呆了,朝堂上其他人也都呆了,楊奕身邊以曹軍為首的司禮監卻不呆,曹軍立刻領命,帶著人就過去把人衣服給扒了,拖出了朝堂。
四下里頓時一片寂靜,連那給事中都懵了,被拖出去的時候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楊奕環顧一圈,緩緩道:“按照朕本來的意思,此人當杖斃。可皇后不喜朕濫殺,朕只好退一步。誰還有話說,儘管站出來便是,反正朕也不殺人。”
此刻,滿堂皆寂。
有些在官場上廝混了許久的官員恍惚間想起幾年前皇上的模樣,竟覺得恍若隔世。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即便他是皇帝,誰又真正把他當回事?可如今,他不動聲色間就把人官職給奪了,那可比殺了他們還難過啊!
總有人心裡不服,可那雙腳卻始終踏不出去。庭仗他們不怕,死不了就又是一條好漢,還能受人敬仰。可丟官?永不敘用?他們辛苦讀書十幾年,一朝金榜題名大為風光,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家鄉?
不用多做權衡,沒人再出聲。
楊奕滿意地點頭:“很好。明日朕希望眾位愛卿都能到,年老體弱者還是早些還鄉為好。”
他這是警告他們,明天別想著請病假不來,誰不來,誰就滾。
眾臣訥訥稱是,哪裡還敢動歪心思?
楊奕回到乾清宮,卻見魏雲清正在收拾東西,他的面色頓時一沉:“你做什麼?”
魏雲清見是他,笑道:“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還是回延禧宮去吧。”
“不許回去!”楊奕孩子氣地拉著她坐下,氣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