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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雲清離開上京時是盛夏,在沔陽的時候,楊奕生日到了,所謂的萬壽節,普天同慶。不少官員要親自入京為皇帝賀壽,但魏雲清嫌舟車勞頓浪費時間,便沒有回去。她給他捎了些沔陽的特產讓人帶回上京,又應他的要求寫了信,祝他誕辰快樂。
魏雲清選擇的路線是先往北,再往南。大梁處於北半球,北面總體來說比南面冷,如今是盛夏,她自然想要往北去,中途天冷了,她再往南去,可以稍微暖和一些。
大梁也算是地大物博,在開辦女子書院,替天子出巡的過程中,魏雲清偶爾也會在清閒時放鬆一下,走訪名山大川。結果沒想到這一走訪,居然被她找到幾個隱居的其他家學派人物。但這些人都是男的,而且聽說她開的是女子書院,都不願意出山。魏雲清沒辦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請他們貢獻一些書籍,並稍微指點一下。
能將自家學派發揚光大自然最好,基本上這些隱居者都不會拒絕。魏雲清便把她自己的人一股腦兒丟去看書,然後請這些隱士評判一下哪些是有天賦的,留下繼續學,請他們多多指教一番。因為魏雲清帶來的人都是宮裡人,不好獨自在外待太久,而她自己又趕著去下一個省開書院,因此一般總會留下一些士兵護衛要留下學習的宮人,她先帶大部隊離開。等三五個月後,再讓他們趕上來。時間太短,估計只能學到點皮毛,然而有了書,到時候就自己慢慢鑽研唄。
夏去秋來,又到冬日。
魏雲清過年也沒打算回上京,這可苦了隨行的官員。隨行的宮人們也就罷了,過去年節也無法與家人團聚,如今在外也是一樣,習慣了。
因為過年臨近,刑守道代表廣大隨行官員提了提這事,魏雲清也很為難。過年對她來說意義不大,然而對這些官員來說卻不一樣,她總不好剝奪他們跟家人團聚的權利。然而這次可以算是公幹,那些被派遣到大梁各地公幹的京官也不見得年年都能回上京過年,刑守道就是覺得她好說話,才特意提了這事。
魏雲清思考過後,便跟刑守道商量,乾脆就把隨行官員分成兩批,一批今年過年回去,另一批明年過年回去。她要在外面待滿兩年的,讓大家輪著回家,也算挺有誠意的了。刑守道稍微想了想,也就接受了這提議。
在外的第一個年節,魏雲清是在朔方省過的,帶著留下的人著實熱鬧了一番。眾人玩得高興,意猶未盡。
年後回上京的隨行官員趕著時間回來,魏雲清並未等他們,早已開始了下一輪女子書院的建設。
這一年,大宋再度進犯邊疆,晏如松被調往邊境鎮守。因這一年多來晏如松被楊奕大加重用,厲兵秣馬,大梁軍士的整理素質大大提高,如今錢也有了,糧也有了,整個大梁軍煥然一新,大宋想要如同過去一樣將大梁軍割糙般消滅,是絕不可能的。而且這次大宋軍似乎也只是試探一番罷了,沒怎麼認真打,因此大梁境內對戰爭的恐慌氛圍並不濃郁——反正有晏將軍在前線守著嘛,怕什麼?
再次聽到晏如松的消息,魏雲清的心已不如先前那般難過,時間果真能治癒一切。她還聽說,這次晏如松駐守邊疆,帶上了他的妻子,似乎是金芙蕖自己主動要求的。邊疆苦寒,想到那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被她說上一句話都會紅了眼眶,她就覺得心裡複雜得很。那樣一個不懼苦累的女子,確實配得上晏如松,他們合該是令人艷羨的一對。
第二年的新年,魏雲清照舊在外度過,跟上一年相比,距離上京還更遠了些。她與楊奕的通信並未中斷,從信件的內容和語氣來看,她發現楊奕似乎又有了些成長,不過那個死皮賴臉要她早日回去的小皇帝似乎一點兒沒變。
年後與楊奕的通信中,他開始倒計時了。說好的兩年時間只剩下半年多,從他的信中看出他簡直是板著手指數日子過。只是魏雲清這邊開辦女子書院的過程也並非一帆風順,她估摸著半年內無法完成,便只得跟楊奕說一下要延長時間。
楊奕自然不肯,就在兩人你來我往的信件拉鋸戰中,半年時間悄然而逝。仗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魏雲清硬生生在外面又待了五個月,將每個省份的女子書院都開辦好了,才啟程回上京。
臨近年關的時候,魏雲清一行人回到了上京郊外。
還沒進城,有快馬從城內衝出,是楊奕的信使,送來了他的一份信。魏雲清有些好奇,拆開一看,就一句話:你還回來做什麼!
魏雲清:“……”
她完全能從楊奕這句話中想像出他惱羞成怒的模樣,過去半年二人的信件拉鋸戰里,楊奕的語氣多半也是如此。將時間延長了半年確實是她的不對,她有些心虛,把信紙折好,剛要對那信使說些什麼,又來了一匹快馬,楊奕第二封信到了。
她有些無語,默默地拆開看了,又是一句話:我在宮裡等你!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沒再說什麼,吩咐馬車加快速度。說實話,兩年半未見,她也有些好奇如今快二十一歲的楊奕成長到什麼地步了。
隊伍入城,剛走了沒多久,前方便是一隊疾駛而來的車駕,其中正有皇帝的御駕。
楊奕連發兩封信之後,居然等不及自己跑出宮來了?
魏雲清頓時哭笑不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兩隊人馬相遇,各自停下。
御駕還沒停穩,有個身影便亟不可待地鑽了出來,快步向魏雲清的馬車走來。
透過掀開的帘子,魏雲清終於看到了近三年未見的楊奕。
與她離開時相比,他又長高了不少,兩年多前她離開的時候,他就比她高了一點,如今怕已是比她高一個頭了。原本便是清秀的模樣如今越發神采飛揚,黑底繡金邊的皇帝常服襯得他丰神俊朗,英武不凡,唯一的瑕疵便是他此刻過於急切的模樣。
楊奕不等人攙扶便一躍跳上魏雲清的馬車,坐在馬車裡邊痴痴地看著心心念念想了近三年的魏雲清。
雖在外奔波,魏雲清卻被照料得很好,二十六歲在這時代已算高齡,然而她美貌依舊,嘴角微勾盈盈笑著,溫柔的目光能把人融化成一灘水。
楊奕吞咽了一下,喉結滾動。不愧是他的仙女姐姐,兩年多過去,她比他印象中還要光彩動人,貌若天仙,更多了幾分歲月沉澱的美。
魏雲清撲哧一聲笑了:“不認得我了?”
楊奕這才回神,咳了一聲,忽然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沉聲道:“皇后,朕來接你回宮。”
魏雲清挑挑眉,似有些不認識地打量著楊奕,兩年多過去,他果真變得沉穩了許多,看上去似模似樣的了。不過……急不可耐地衝出宮來,又跳上她的馬車這種事,還是像小孩兒一樣啊,跟過去一樣,沒有變。
楊奕並沒有生出令她覺得不適的變化,魏雲清心裡舒暢,面上笑容便又深了一分。過去的兩年半時間,她走遍了大梁,開辦書院之餘又到處走走逛逛,心境與過去早已大不相同。該放下的感情已經放下,而別的事,順其自然便好。
魏雲清並未遮掩自己的目光,楊奕心裡清楚,卻也不太敢跟她直視。琢磨了這麼多年,他早明白過來她喜歡的是那種成熟可靠的男人,比如說晏如松這樣的。他過去如同孩子般隨性妄為,真的很難讓她對他另眼相看。因此他已打定了主意,要讓她看到一個新的他,一個寵辱不驚,穩妥堅毅的好皇帝。
“皇后,這一路可辛苦?”楊奕直視前方問道。
魏雲清側頭笑看他,心想他這樣端著不累麼,也不知能端多久,但她也不準備拆穿他,只輕聲笑道:“不辛苦,這一路反倒很有趣。”
“嗯,那便好。”楊奕點點頭。
魏雲清也故作客氣地笑道:“那這兩年,皇上過得可好?”
楊奕糾正她:“不是兩年,是兩年五個月多十一天。”
魏雲清一愣:“你……”
楊奕不理她,揚聲道:“起駕回宮!”
之前他上車後不吩咐,宮人便不敢擅自動作,如今他一下令,車子便向前駛去,車輪咕嚕咕嚕,坐在車裡的人也隨之微微顫動。
接下來誰也沒說話,魏雲清低頭看著他死死抓著自己的手,心裡默默地嘆息了一聲。超過了約定時間,是她不對,可事情才辦到一半,她也不好撒手就這麼回來。楊奕生氣也是應該,誰叫她沒好好地遵守約定呢?
車子安靜地向前駛去,楊奕想偷偷看魏雲清卻死死忍住了。
剛剛他是不是對她太兇了?她會不會生他氣了?他要不要說些軟話哄哄他?曹軍說了,女子都是要哄的,之前都是她哄他,如今他也大了,懂事了,該他哄她了。可她不理他的信件,硬是在外多待了五個月十一天,他日日想著她會不會後悔答應他會回來,想著她會不會逃走讓他再也見不到,心裡就跟被貓爪子撓似的,難受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唯有每一回她寫來的信能讓他有所慰藉。
楊奕就這麼糾結了一路,到了乾清宮門前也沒能跟魏雲清說什麼。
見到了地方,他只得先下了車,轉身又去扶魏雲清。她笑了笑,道了聲謝,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今時不容往日,他身量抽長,連手都仿佛大了些,有力了些,能讓人產生安全感了。
魏雲清心中有著我家有兒初長成的感慨,隨著他往前走了幾步。
楊奕躊躇片刻,轉頭看她道:“皇后,你可要先回延禧宮歇息?”
魏雲清想了想道:“也好。”
雖說馬車很豪華舒適,然而這一路舟車勞頓,疲勞累積,她確實覺得累了。
楊奕心裡有些失望,但面上還是做出淡淡的模樣道:“那皇后就先回延禧宮去吧,朕……朕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好,皇上去忙吧。”魏雲清笑了笑,也沒怎麼在意,一路走回延禧宮。
楊奕起先走回了乾清宮,待了幾秒又退出來,看著魏雲清遠去的背影心情糾結。這麼久沒見,他好想跟她待在一起啊,可是……不行,他得讓她覺得他是個勤政的好皇帝!
石大義看出楊奕心情糾結,便笑道:“皇上,如今皇后剛回來,公事再重要,也可以歇上一兩日。娘娘離開了好多年,也不知習不習慣如今宮裡的日子,陛下您若能在一旁照顧著些,想必娘娘會高興的。”
石大義這話正合楊奕的心意,他面上立刻便帶了笑:“你說得有理!為朕更衣。”
延禧宮裡已有兩年半的時間沒有主人,然而卻有人定時打掃,在魏雲清回來前還派人進行了一場大掃除,因此宮內非常乾淨整潔,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魏雲清回了自己的臥室,讓人都退下後便在床上躺下了。在外面還是沒有延禧宮裡舒服,外面的床睡著哪裡比得上她這床軟綿綿的。許是坐車太累,再加上床太舒適,魏雲清很快便睡著了。藍田見裡頭沒聲音,輕手輕腳地進去一看魏雲清睡著了,便替她蓋上錦被,出來後讓收拾的人輕聲些。
楊奕到的時候,延禧宮裡一片靜悄悄的,他一問,才知道魏雲清睡著了。
躊躇了一會兒,他讓宮人止步,自己走進了內室,悄悄走到魏雲清床前,怔怔地望著她平靜的睡顏。
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裡,他時常來延禧宮,就好像她還陪在他身邊一樣。此刻他站著,她睡著,讓他忍不住想起了晏如松成親那一晚,他喝醉了,當時也是跑到這兒偷看她睡覺,後來忍不住親了她,被她推下了床。
心中的蠢蠢欲動比上一回還強烈,然而他什麼都沒做,只是悄然在床邊地上坐下,貪婪地盯著她的睡顏看個不停。
他十七歲那年,她二十二歲,他們相差五歲,仿佛很多,如今他二十一,她二十六,依然相差五歲,可差距看起來仿佛小了些。再以後,他三十,她三十五,差距看上去就更小了,等他們雙雙老去,一個七十,一個七十五,那點兒差距,根本就不算差距了。
他希望她能從現在開始就不再把他看做一個孩子,因此一見面他叫她皇后,不再叫她雲清姐姐。他想,若他一直叫她姐姐,她便會一直拿他當孩子看吧?所以從今天起,姐姐一詞他不會再叫了。可是若一直叫她皇后,又顯得太過疏離了。叫她雲清?雲兒?還是清兒?好像……哪一個聽起來都令人覺得無比甜蜜。
楊奕在床邊坐了會兒,又覺得不滿足,給自己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建設,然後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床,在她身邊躺下,又極為小心地拉過她的手握在胸口,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美麗的側顏。
睜著眼睛看了許久,疲勞上涌,楊奕也漸漸閉上了雙眼,勾唇甜蜜地睡了過去。
室內一片靜謐。
魏雲清睡飽了才醒來,正想伸個懶腰,右手動不了才發現不對,側頭看了過去。
楊奕不知什麼時候睡到了她身邊,長長的睫毛在他眼皮下落下了陰影,他眉目英俊,睡顏平靜,嘴角帶著滿足的笑意,雙手卻緊緊地握著她的右手,擱在他胸口的位置。
這一刻,魏雲清的心猛跳了一下。他真的跟她印象中那個她所熟悉的楊奕不一樣了,從信中還不太能直觀地感受到,如今見了真人,那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陡然強烈起來。
眼前之人,是她從戰場上救下的小皇帝,她過去一直將他看做孩子,說是離宮等他成長,實際上並沒有太過期待。然而他如今的模樣,已經超過了她的期待。
可是對著一個她原先當做小孩看看待的人有了一絲心動的感覺,魏雲清有點無法接受。這是過去她一直當弟弟看的楊奕啊,對著他心動……她難免有種*的感覺。
魏雲清試著抽了抽自己的手,沒抽動,肚子裡的飢餓已經熬不住了,她只得推了推楊奕,輕聲道:“阿奕,放手,我要起床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