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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了這麼多心眼,是早知許昭儀會對你不利?”魏雲清道。
徐德道:“也不是。小人只是習慣了要留個心眼罷了,沒想到竟會派上用場。”他的聲音里滿含落寞。
魏雲清沉默片刻才道:“那就麻煩你帶人過去,把東西挖出來吧。”
“是,娘娘。”徐德道。
看著徐德和乾清宮的人出去,魏雲清心裡靜如深海,腦海中似乎閃過一些畫面。曾經那三人是同期入宮,關係頗好,一起工作一起受罰,很快建立起了令人艷羨的友誼。後來,許昭儀成了皇帝的女人,三人的關係或許有所疏遠,然而共患難過的情意沒那麼容易消散,無人處或許他們還是曾經的好友。然而世事變遷,物是人非,如今一個芳魂已逝,一個受傷臥床,一個身陷囹圄。
再強烈美好的感情,也抵不過時間的蹉跎。
徐德很快便挖了東西回來,許昭儀和雪蓮的信件雖然只是些殘篇,但能看到雪蓮曾將魏雲清身上“紅色胎記”的事說給許昭儀聽。
而許昭儀的大宮女在許昭儀昏迷臥床的情況下很快也頂不住壓力,全都坦白了。事情都是許昭儀做的,無論是一開始陷害魏雲清與人通jian,殺人,還是後來將計就計陷害莊妃,全都是許昭儀的謀算。徐德在景仁宮的日子裡,也暗中為許昭儀傳遞了不少消息,最開始讓徐德想辦法進入景仁宮的人,確實也是許昭儀。
許昭儀依然昏迷著,可事情卻已然真相大白,她想以死明志反將一軍,可誰知弄巧成拙,沒她在前頂著,她的大宮女沒撐住把什麼都說了出來。
事情查清楚之後,楊奕只覺憤怒,因為剛才他又一次被許昭儀給騙了,差點就信了她。與魏雲清商量怎麼處理這事時,楊奕恨極了想賜許昭儀三尺白綾讓她自我了斷,魏雲清卻不同意。
“把她關入冷宮吧。”魏雲清道。這也算終身□□了。
楊奕想了想,同意了。而對於徐德和許昭儀身邊人的處罰,則稍微輕了些。楊奕本想殺了徐德,畢竟這一切都是徐德在做,然而魏雲清感念徐德的有情有義,再加上最後徐德可以算是將功抵過,因此便為他求了情。最終,徐德和那大宮女都被罰到了最苦最累的浣衣局。
一切都塵埃落定,魏雲清只覺得疲勞上涌,很想找地方躺一躺好好休息一回。
楊奕屏退眾人,望著有些疑惑的魏雲清道:“雲清姐姐,方才你說你想走……只是騙她的,對不對?”
見他神情帶著些許祈求的意味,魏雲清竟無法說出讓他難過的話,她那哪是騙人啊,根本就是她的真實想法。她可以拿皇后當工作,楊奕卻不會這麼想,而他總對她那麼遷就,時日一久,她怕自己會被歉疚淹沒。可要她真接受他,卻又是絕不可能的,在她心中,他只是個孩子,僅此而已,不然過去她又怎麼會那麼遷就縱容他?
魏雲清沉默了許久,腦中漸漸有了一個想法,看向楊奕道:“阿奕,我比你大那麼多,我一直都把你看做一個孩子,你再怎麼做,我也不可能喜歡上你的。”
楊奕臉色劇變,咬著牙背過身去:“我不聽!”
“你聽我說完……”
“我不聽,我就是不聽!”楊奕心裡亂成一團,捂著耳朵就想離開,卻被魏雲清一把抓住。
她惱怒道:“你總是這樣小孩子脾氣,讓我怎麼把你當大人看?手放下,聽我說完!”
楊奕跑不掉,又不想用力傷了她,只得扭頭不看她,心裡提防著她的話,若她說出什麼他不想聽的話,他或許會立刻裝作沒聽到跑開。
“給我兩年時間。”魏雲清沉聲道。
楊奕緩緩回頭,疑惑不解:“兩年?”
她點點頭:“我們這樣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分開兩年冷靜冷靜。正好我打算將女子書院開遍大梁,而你就留在上京,繼續做你的好皇帝,兩年後我再回京,到時候,或許一切都會明朗。”
“不行,我不同意!”沒等魏雲清說完楊奕便一口否決了。
魏雲清耐心道:“不然你想如何?你就沒發現,我從來沒有拿你當大人來看過?我們天天在一起,我就永遠不會對你改觀。難道你對自己沒信心,兩年後的你無法成為我眼中的大人?”
魏雲清的激將法對楊奕起了作用,幻想著兩年後的他已成為能令她心動的男人,他便覺得一陣欣喜。然而一想到要分開兩年,他又覺不安。
“可是兩年太久了……”楊奕難過地說。
魏雲清道:“不久,你怎麼來得及變成一個大人?”
“可我現在……”楊奕想說他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然而回想方才自己的表現,他便覺面上一紅,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其實,不想分開兩年這麼久,除了捨不得,他還怕她中途會逃走,那他要上哪兒去找她?他相信一旦她離了宮逃了,她就絕不會再讓他找到了。
“給我點時間,也給你自己點時間。”魏雲清認真道。
“我、我要再想想……”楊奕最終也沒有鬆口。
魏雲清這回沒再逼他,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便先行離去了。她跟楊奕說的話確實不實在,不過她也沒想過中途逃走。時間最是偉大,最是可怕,不再見面不再互相影響的兩年時間,足以讓楊奕長大,讓他從對她的依戀之中走出來。
☆、第一百一十章
楊奕足足考慮了七天。
這期間,莊妃給放了出來,許昭儀被關進了冷宮,其餘人若牽涉不深的,處罰也不嚴酷,這些都是魏雲清的意思。錢朗此人,楊奕想把他殺了,在魏雲清的勸阻下也只是判了個流放二千里。
楊奕將結果告訴魏雲清時,是在她去內閣議事後,兩人獨處時。
“雲清姐姐,你說的兩年時間……我給你。”雖然已經想了很久,可楊奕說出這話依然萬分艱難。
魏雲清微怔,隨即笑道:“你想明白就好,那我便準備起來了,等柳慧娘他們回來,我就走。”
楊奕聞言稍稍鬆了口氣,柳慧娘才出海不久,要回來怎麼說都要花幾個月,雖然雲清姐姐遲早要走,可是能晚些時候再走最好不過。
“不過雲清姐姐,我也有一些條件。”楊奕又補充道。
“你說說看。”魏雲清道,他說歸說,她同不同意自然是另說。
“第一個,我要派人一路護送你,如今大梁境內雖然還算平靜,可難免會有些不長眼的宵小。”
“可以,人選你定吧,不過人數不要太多。”
“好。”見魏雲清並未反對,楊奕笑了,“第二個,在外的時候,雲清姐姐你要時常給我寫信……”
魏雲清想了想,點頭:“可以。”
楊奕心情更好了一些,繼續道:“第三……兩年後你一定要回來。”
魏雲清看向楊奕,展顏笑開:“好,我會回來的。”
楊奕便高興了起來,笑得跟孩子似的。
柳慧娘回來的時間並不確定,在得到楊奕的首肯之後,魏雲清便開始準備。
女子書院目前只有魏雲清一個老師,而她的那些知識,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教出去的,要培養接班人沒那麼容易。而且,在仔細思考過後,她發現她教的數學或許還有傳播的價值,可其他的,要傳播不容易。要想將女子書院推廣開去,又要它能辦得長久,不多點實用的東西是不行的。因此除了數學,她決定另一門女子書院重點教授的課程便是法學。
在這個時代,司法和行政是不分的,但科舉考試考的只是儒家學派的東西,不少從事司法工作的官員缺少法律素養。魏雲清已經答應過內閣不教儒家學派的東西,那麼教點法律總不要緊了吧?讓女子書院的學生熟練掌握大梁律,之後情形成熟時還可以專門設置一個職位叫“法官”,作為地方官的法律顧問,不算編制內人員,但由朝廷統一安排和發放俸祿。如此一來,女子就有了事實上參與行政的權力。
而除了開辦女子書院,她還可以利用這兩年的時間,替楊奕巡查四方,也就是代天子出巡,勉強可以算是個巡迴法庭,震懾地方為民請命的同時,也擴大女子書院的影響力,為將來的一系列舉措造勢。
魏雲清想到就做,很快就重新準備了一份教材。理論的東西其實不多,太多她們怕也接受不了,主要還是在案例中滲透理論,讓她們能融會貫通。
除了議事,出宮教學和吃飯睡覺,其他時間魏雲清都用在了教材的準備上,她手邊隨時放著一份大梁律和增補的敕令誥書,以便讓自己的課程更適應這時代,增加實用性。
這天,藍田忽然來報,莊妃來了。
莊妃一進來便開門見山道:“聽說你幾個月後便要出宮兩年?帶上我。”
“你……確定?”魏雲清有些吃驚。
莊妃道:“我已跟皇上說過,皇上同意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自然舉雙手贊同。”魏雲清點頭道,眼角餘光看到手邊的教材時,她又說道,“既然你想要同我一起出宮,自然不能什麼都不做,下回跟我一起出去,聽課。”
莊妃挑眉:“聽課?”
魏雲清笑道:“嗯,我新開了門課,準備先教一批人出來。”
莊妃瞥了魏雲清手邊那疊宣紙一眼,興趣不大,但還是說道:“知道了,明日我會去的。”
她說完也不在魏雲清這兒多待,轉身便走。之前的那場風波中,她得以全身而退,可那之後她就對楊奕,對後宮這地方興致缺缺了,如今聽說魏雲清要出宮,她便決定來湊個熱鬧。無論在外能做些什麼,都比呆在後宮這一畝三分地蹉跎歲月有意義多了。
魏雲清給她新開的這門課起名叫“律法”,邊備課邊開始教了。她把莊妃帶去聽課後,還給了莊妃一個任務——將她當天上課的內容,再教給後宮妃子。莊妃沒什麼意見,在魏雲清主動貢獻出自己的備課資料後,她還嫌棄魏雲清的字難看。
就這樣,魏雲清在女子書院教律法,讓學生們學會什麼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什麼叫“罪刑法定原則”“無罪推定原則”。這些其實跟目前實行的大梁律有所衝突,比如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一條就不對,所謂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都是屁話,大梁律裏白紙黑字寫著官員的品級爵位可以抵罪,某些罪可以用錢贖買,某些人犯罪必須由皇帝決定——所謂的“八議”,實際上就是給了皇帝徇私枉法的權利,還是法律明文規定的特權。在上課的時候魏雲清也強調了這些原則與現如今大梁律的衝突,但這些概念她依然教給了她們,還高亮了,只因她想種下一些小小的種子,期待著將來它們能開出碩大偉岸的花來。
而回到皇宮之後,莊妃就在魏雲清的要求下召集所有後宮妃子和一部分篩選過的宮女內侍講課,魏雲清邊旁聽邊處理自己的事,一點沒浪費時間。莊妃的講課水平一般,中間若有錯漏,魏雲清也會即時進行修正補充。
而另一件事,則是向戶部要錢。之前賣官鬻爵讓戶部進帳不少,戶部官員那段時間走路一直都是輕飄飄的,到如今依然沒降下多少興奮。魏雲清作為一個為戶部進帳的大功臣,去提要錢的事時,金儼立刻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最早的時候金儼就打定了主意,等魏雲清想要開第二家女子書院時,有錢他也會說沒錢,可如今戶部錢多得是,而且這錢還是因為她的主意才有的,這叫他怎麼好意思理直氣壯地說出沒錢這種話?
而在魏雲清甩出楊奕給的特權後,金儼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她要錢的要求。唉,反正皇上都同意了嘛,他就不要多管啦,有那糾纏的時間,還不如想想看怎麼填上過去的財政窟窿,把得來的錢花好了。
於是,魏雲清順利得到了戶部的撥款,作為她巡遊大梁,開辦書院的費用。
女子書院的學生,在這段時間內時有變動。有走的,有些是因為無法接受魏雲清的教學內容,有些是因為家庭因素,有來的,有些是因在學的閨蜜好友的宣傳,有些是去而復返。比如說,金芙蕖。
在魏雲清開始律法課的五天後,金芙蕖回到了女子書院的課堂。魏雲清不知金芙蕖是抱著怎樣的目的回來,心裡很是在意,可到底理智壓下了情感,該教的教,只當她是陌路。金芙蕖似乎想跟魏雲清說些什麼,下課後總想湊過來,可魏雲清不想跟她私下說話,一下課跑得那叫一個快,因此金芙蕖始終沒有抓到跟她單獨說話的機會。幾次之後,金芙蕖也明白過來,放棄了,可卻沒有離開書院,就跟其他女學生一樣,融入了集體之中。
對此,魏雲清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想了想還是決定不管了,她事情多著呢,懶得在別的事上花心思。
時間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一晃三個月過去了,時間進入盛夏,而女子書院也舉辦了第一次較為正式的考試。
試卷是魏雲清出的,閉卷,百分制,難度適中。參與考試的除了女子書院的學生,還有後宮那些莊妃教的人,不過後者只考律法一門。魏雲清拉來了莊妃和藍田等人幫忙批卷,像是選擇填空判斷題,都由她們批改,她主要就是改一些主觀題,足足花了五天時間才把所有試卷才批改完畢,登記好分數。
之後,魏雲清便把女子書院的二十幾名學生都叫進宮來,加上宮內學習律法的宮人內侍,關起門來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茶話會。會上,魏雲清先是張榜公布了成績,隨後表彰了在各科考試中成績突出的學生,發了獎狀和獎品——一些布匹首飾文房四寶——勸勉所有學生繼續努力後,便是自由玩耍階段,若有人願意表演些節目,大家自然捧場,沒有的話也不礙事,各自找人說話玩鬧,燒烤、點心、茶水應有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