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頁
靈樞打了個手勢,守門的暗衛立刻掏出鑰匙打開鐵門。
這次撲面而來的除了陰森森的寒氣,還有濃烈的血腥味兒。
之前那名點燈的暗衛依舊先輕步進去,把四角的燈都點亮了,才又退出去,躬身請穆王入內。
穆王跨過那道鐵門,剛走了兩步,就走不動了。
西牆刑架下的青石磚上,軟綿綿的趴著一個少年,一頭濕淋淋的烏髮已散亂的不成樣子,一縷一縷的貼在頸間和額面上,滴流著冰水。少年下半身全是血,和肌膚緊貼在一起的棉布袍子也斑斑駁駁的染滿了大片的暗紅。微微露出一截的左小腿上,橫亘著兩道五指寬的紫黑色腫痕——正是棍刑留下的痕跡。大約是傷口連帶著骨頭髮炎的緣故,原本精瘦的小腿竟肥腫了一大圈。
畢竟是親生的骨肉,被自己親手摺磨成這等非人模樣,穆王那顆久歷風霜的心還是不可抑的鈍痛了一下。
「今日午後,北衙衛禁軍在石頭村村東荒山里發現了衛英屍體。距陣眼所在位置不到三里地。」
穆王緩緩開口,目光倏而又變得冷硬起來。
「人證物證俱全。離淵上了請罪的摺子,自請卸去國師之位。」
「未時,陛下急召你入宮,欲派你去秘密查探衛英和攝魂鈴之間的牽扯。」
穆玄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室內亮起的油燈光。聽到這裡,黑眸頓時亮了亮。
穆王道:「本王替你推了,並在聖上那兒給你告了長假。」
「以後,所有事涉攝魂鈴之事,皆由本王和典獄司全權負責。」
「本王知道,你一石三鳥,救逆犯,殺衛英,摧毀了整個夔龍衛所奉為圭皋的一個「忠」字,還想利用攝魂鈴徹底扳倒離淵。但本王也可以明確的告訴你,聖上的底線,只在查出當年這枚攝魂鈴為何會落入衛英手中,衛英和當年的主謀有何干係,決不會允許你擅自啟用攝魂鈴!即使———你從鬼族人那裡探到了什麼秘密。」
穆玄心一瞬沉到了無底深淵,負氣道:「孩兒不明白。」
張口,才發現嗓子嘶啞的像是塞滿了一層層的砂紙。
「有些事,你不需要明白。」
穆王嘆了口氣:「要扳倒離淵,方法有很多種,你貪功冒進,偏偏選了會引火燒身、把自己逼上絕路的那一種。本王豈能坐視不管?」
「本王既然能阻住你一步,就能阻住你兩步。在聖上問你之前,本王必須知道,那五個陣眼的位置。」
刑房內,是死一般的沉默。
穆王皺眉:「吃了這些苦頭,你還不知好歹?」
穆玄扯了扯嘴角:「若孩兒說不知道,父王會信麼?」
穆王:「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穆玄黑眸深處又變得空空茫茫:「父王既不願幫孩兒,憑什麼將孩兒所有的路都阻絕?書上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但孩兒天生福薄,親緣寡淡,情緣斷絕,更從未指望過能擁有長遠的一生。餘生所求,唯一願而已。」
「穆氏百年基業,豈會因孩兒一個逆子而毀於一旦。當年公輸一族被定為謀逆,穆王府第一個站出來與其劃清界限,不同樣保住了清譽麼?」
第108章 傳信
這話里不僅有負氣, 更多的卻是委屈。穆王豈能聽不出來。
可事已至此,根本不容許他生出半點心軟。
「不管你心裡如何想本王。本王都必須做本王該做之事。你既然知道為人父母, 應該為子女計之深遠,就應該明白本王的一片苦心。」
「靈樞。」
穆王又恢復了冷凝面色:「給世子換身乾淨的袍子, 先帶他去休息室飲些蜜水,一刻後,再帶他到審訊室。」
鐵門後那三層架格里,就備有乾淨的單袍,只是質地自然沒法跟穆玄身上穿的那件絮貼柔軟的上品松江棉布袍相比。因是給犯人穿的,所有袍子皆用最廉價的粗布麻線製成,觸感粗糙, 僅做蔽體之用。
待穆王離開,靈樞打了個手勢,門外的兩個暗衛便一起進來, 從最上層的架格里取了一件素色的麻布袍,替穆玄更衣。
袍子長短堪堪合適, 就是偏肥大了些, 雖然比那件濕透的棉袍不知好了多少, 可行動之間,粗糲的布料不斷的摩擦著腫爛破皮的傷口,滋味卻也不好受。
從刑房到休息室, 短短十幾步的路,穆玄硬是疼出了密密一層的冷汗。眉心更是緊緊擰著,未曾舒展過。
休息室的蜜水是補充體力之用, 防止犯人因長久受刑、體力不支暈倒過去。靈樞替穆王掌刑多年,心中明白穆王既然吩咐給穆玄餵食蜜水,今夜就是打算要徹夜的審了。
室內青磚上擺著一方長几,長几兩邊各擺著一方草蓆。穆玄身後傷重,坐不了椅子,便吃力的跪在草蓆上。
几上擺放著一個好大帶把的瓷壺和一隻好大的黑瓷碗。
一個暗衛無聲進來,提起瓷壺,在碗裡注滿蜜水。一股淡淡的香甜氣息,立刻在陰暗的室內漾了起來。
靈樞就站在一邊。見穆玄對几上的蜜水無動於衷,便道:「馬上就到戌時末了。世子自午時起便未進過水米,多少飲一些。否則,如何熬過這一夜?」
最後一句,已有明顯的提醒意味。
穆玄面上閃過一絲厭惡。
靈樞只得把碗端了起來:「這是王爺的吩咐,屬下必須執行命令。若世子不肯配合,屬下只有親自給世子餵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