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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便沿著當時老嫗走過的路線,提著裙裾往山下走去。穆玄則提著燈籠,緊跟在她後面。
山風吹過,將兩人衣袂吹得上下翻飛,木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空中輕輕哼唱的風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過往行人送行。
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前面豁然開朗,一條兩岸鋪滿鵝卵石的小河出現在二人面前。穆玄手中的符紙燈籠,已被黑霧撐得膨脹了一大圈。顯然,那老嫗的怨念又被激發了出來。夭夭舉目往前一看,小河對面,並非記憶中的一片焦土,而是新建起了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屋外晾曬著玉米、辣椒等物,屋後則種著綠油油的豆苗。一群舉著風車的孩子,正在道上追逐玩耍。
夭夭訝異的望了眼穆玄,後者眸無波瀾,顯然早知此地的景況。她開心的笑了起來,便欲涉水過到河對面。誰知,腳還沒沾到水,足下一輕,腰間被人一攬,眨眼功夫已飛掠至河對岸。
穆玄將夭夭放下,另一隻手尚提著燈籠。只不過,此刻這燈籠劇烈搖晃,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裡面的黑霧破為碎粉。
這時,「吱呀」一聲,其中一扇木門忽然開了。
一個長相憨厚的青年,穿一身樸素潔淨的布袍,肩上擔著兩桶水,從屋裡走了出來。
那群孩子見他出現,立刻圍了過去,口喚「阿牛叔叔」,伸手找他要糖果吃。杜阿牛放下擔子,回屋又取了一大把麻瓜糖,一一分給這些孩子。
孩子們心滿意足的拿著糖果跑開了。杜阿牛這才看見立在屋外的穆玄和夭夭,目露驚喜,立刻奔至二人跟前跪下,口呼「恩公」。
夭夭感覺到,穆玄手中的符紙燈籠突然停止膨脹掙扎,在半空靜止了一瞬,先是輕微,而後越來越明顯的顫動起來。
杜阿牛也注意到這隻奇怪的燈籠,笑問:「別人都是提燈夜行,恩公為何要在白天打燈籠?」
穆玄沒吭聲,只伸手將燈籠遞到了他面前。
見杜阿牛一臉茫然,夭夭笑道:「這其實是樣法寶,只要被有緣人摸了,便會無燈自亮。不如你試試?」
杜阿牛笑了笑,不疑有他,便爽快的伸出手,將掌心緊緊貼在了燈籠表皮上。只是觸碰到燈籠的一瞬間,一股莫名的悲傷忽在心頭湧起,呼之欲出,卻又無跡可尋。
幾乎同時,燈籠里黑霧散去,驟然亮起一團青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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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中已是傍晚,兩人將燈籠交還京兆府,便驅車往西平侯府所在的延康坊行去。
不料剛進入坊,前方忽傳來一片雜亂的馬蹄聲。穆玄微一擰眉,本欲命趕車的將士往道旁避避,誰知在距他們很近距離時,那馬蹄聲卻突然停了下來。
「夔龍衛副使宋引,見過世子。公瑾奉岳母之名來接未婚妻菖蘭回家,還望世子行個方便。」
一個甚謙卑溫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第32章 禍水
聽到這個聲音, 穆玄一雙星眸瞬間沉了下去。
夭夭手指在袖中無意識摩搓,沉默了會兒, 明媚笑道:「很久沒有像今日這麼開心了,謝謝世子肯成全我一點小小的心愿。我……」
想到今日大約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以後她嫁她的人,他也終會遇到心儀的女子共度餘生,夭夭眼睛突然一熱,也不知該說點什麼,便努力笑出兩個小梨渦,道:「世子人好,運氣也好, 以後定能福星照命,萬事順遂。」
說罷,她伸手拿起一旁的輕紗帷帽, 迅速戴好後,起身欲走。不料, 指尖剛碰到車門, 身後忽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之前郡主在鳳儀樓所提之事, 雖不妥當,未必沒有其他解決辦法。」
夭夭一怔,訝然轉頭, 只見穆玄薄唇緊抿,擱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黑玉般的眸子正一動不動、極認真的望著她, 眸底不似往日冷沉,反而灼灼有光,暗流翻湧。
她上一次在穆玄眸中看到這樣的光芒,似乎還是當年他們在太平觀後山挖出那塊崑山玉玦時。
他們年少時相識,穆玄如何性情,夭夭再清楚不過。若說只因寥寥幾次會面,穆玄便對她這個冒牌的菖蘭郡主一見鍾情,夭夭是決計不信的。此刻露出這般神色,多半是因為她那日在鳳儀樓說的那番話而憐憫她了。
夭夭笑了笑,故作輕鬆的道:「多謝世子記掛。那日之事,的確是我欠考慮。幸好,現在我想已經通了。祖母和母親為我的婚事日日憂心,甚至不惜放下身份去別人府上主動求婚。我若再辜負她們,便是大不孝。更何況,我之前做出那樣的醜事,能嫁出去已是萬幸,還有何資格挑三揀四。」
這些話似乎有些頹喪,說完,夭夭立刻又提起精神道:「再說了,我也不是好惹的。他若敢再負我,我也有法子百倍千倍的討回來。」
既然兜兜轉轉都逃不過命運的安排,倒不如坦然接受。以她目前的境況,若想替阿爹阿娘和族人翻案,光靠著西平侯府這個空架子定是行不通的,而夔龍衛副使夫人的身份就能帶給她很多便利和庇護。即使最終失敗了,她也能趁機拖宋引下水,讓他身敗名裂、永遠洗刷不掉娶了自己這個亂臣之女的罪名。一句話,膈應死他,把五年前他負自己的連本帶利的討回來。也算沒白活這一次。
她不僅要嫁給宋引,還要開開心心、了無遺憾的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