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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幾人俱是一驚。孫如海匆匆趕去查看,大約一盞茶功夫後,面色凝重的回來,道:「仵作已驗過,是吞毒而亡。」
他頹然跌入椅中,大約是沒料到消息走漏的如此快,也沒料到事態惡化的如此快。更何況,京兆府出了瀆職的內鬼,他這個府尹也是在責難逃。
穆玄道:「唯今之計,大人應儘快理清案情,呈明聖上處置。」
孫如海霎時驚醒,立刻傳來那遞血衣的青年,問:「你是何人?所書之事,可句句屬實?」
青年重重磕了三個頭,悲聲道:「我乃南郊清余嶺下余家村村民杜阿牛,在嶺上耕種為生,自幼與老母相依為命。三月前,縣爺忽帶人來到村中,說文昌伯要買下嶺上那塊地皮,讓我等速速收割掉地里莊稼,另謀生計。嶺上谷稻都要等到九月才能成熟,哪裡能夠收割,村民們不同意,到縣衙鬧事,縣爺非但不理會,還命官兵將村民們以宣眾鬧事的罪名毆打一頓,並把村長和幾位領頭的叔伯捕入了獄中。自始至終,半句沒提及補償之事。村民敢怒不敢言便商議著到京兆府告狀。那縣爺聽說消息,惱羞成怒,竟指使官兵縱火燒毀嶺上所有莊稼,揚言我等若敢進京告狀,便要拿村長和幾位叔伯問罪。那些莊稼,可是全村人一年的心血和全部生計!」
「那昏官為阻止村民進京告狀,專門在村口留了一隊官兵,日夜盯梢。我等顧忌村長和叔伯們的性命,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如此過了數月,村中忽來了一名衣著華麗的大老爺,自稱是南平侯府的管事。他告訴大伙兒,清余嶺那塊地皮本是他們南平侯府先看中的,卻被文昌使計搶走。南平侯府正在和文昌伯搶這塊地皮,已經鬧到了京兆府打官司,因文昌伯咄咄逼人,現在急需村民們的支持。只要村民們肯在請願書上簽字,助南平侯府得到那塊地皮,南平侯府不僅補償村民所有損失,還願意繼續僱傭村民們到田莊上做事。」
夭夭聽得火冒三丈,正氣憤那文昌伯府仗勢欺人,聽到此處,不由道:「這麼說,這南平侯府還做了件好事。」可轉念一想,又覺事情絕非如此簡單,否則,這杜阿牛不在家裡好好陪伴老母,為何要跑到京兆府遞血書。
果然,杜阿牛雙目陡然迸出幾縷血絲,恨恨道:「起初,村民們也是這等想法,以為終於遇到了貴人,便高高興興的在請願書上簽了字。過了一陣,外面傳來消息,那塊地皮,果然判給了南平侯府。那縣爺也再沒過來找過麻煩,並將村長和幾位叔伯放了回來。大家奔走歡呼,還主動去嶺上清理被燒毀的田地,以便南平侯府能儘快建起田莊,為大家解決生計問題。可一日、兩日……整整半個月過去,南平侯府承諾之事,皆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派人到縣裡去問,縣衙說這是余家村和南平侯府訂的私約,空口無憑,又無白紙黑字作證,縣裡也管不了。又等了幾日,大家實在坐不住了,便嚷嚷著要去進京去南平侯府討說法。村長從獄中出來後,一直臥病在床,聽到消息,將大家狠狠斥責了一頓,次日卻瞞著所有人,拉了車特產,自己悄悄進京去了。」
說到這裡,杜阿牛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道:「誰料,那南平侯府根本就是只披著羊皮的豺狼,翻臉不認人也就罷了,還任由府中惡僕竟將村長打成重傷。村長回來不到半日,就斷了氣。大家這才明白上了當,悲憤中,直接抬著村長的屍體到縣衙前,請縣爺做主。南平侯府得到消息,立刻派了人過來,說已嚴懲打人的惡僕,兩日內必兌現承諾,將所有補償金送來。」
杜阿牛忽然止住聲,似陷入了回憶中,嗓音也轉為黯啞:「第二日夜裡,南平侯府果然來了人,還拉著整整三輛大車。村民們還在傻傻的等著,卻不知,那車上裝的不是糧食,不是銀錢,而是一桶桶胡麻油。他們把油潑在村子四周,縱火燒村,可憐村民們毫無防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活生生被燒死在大火中。我因水性好,先背著母親從屋後的河裡逃出,又折返救其他村民,等潛回去才發現,整個余家村已被燒為焦土。余家村二百三十七條人命,皆淪為冤魂。」
說完,他終於控制不住,伏在地上放聲大哭。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沒料到,數月前那一樁像鬧劇一樣的爭地案後,竟隱藏著如此駭人內幕。如今,再看那案卷上的判詞:「百姓請願,眾望所歸,清余嶺地皮歸南平侯府所有」。只覺無限諷刺。
負責記錄的掌簿奮筆書完,將案卷遞到孫如海面前,不無激憤的道:「大人,所有證詞,皆已記錄。」
孫如海這才長出一口氣,鄭重接過來,道:「杜阿牛,你且放心,若此事屬實,本官自會稟明聖上,替余家村二百三十七條冤魂做主。」
杜阿牛哭著叩謝。
夭夭心中惻然,忍不住問:「那你母親呢?如今可好?」
杜阿牛搖頭道:「我急著趕回村中救人,便將母親安置在了山上,等回去後,母親已不見蹤影。至今下落不明。」
夭夭隱隱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捏了捏拳,目帶懇求的望向穆玄:「世子,昨夜我已背熟了很多超度的經文,我想現在就替那個老嫗渡化。」
穆玄瞭然,便和孫如海提起此事。孫如海點頭,道:「那邪祟極可能是余家村冤魂所化,世子這位朋友若有辦法渡化她,也算一樁功德。」便喚來一名衙兵,命其帶穆玄和夭夭去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