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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早料到這個結果,但親口聽柳氏說出來,夭夭還是生生打了個寒戰。等這陣寒意過去之後,尖銳如鈍刀割肉般的剜心之痛才沿著經脈游遍全身。
「那嫂嫂你又是如何……」
「我自然沒本事逃出純陽煉獄。」柳氏黑沉沉的眼眸里,突然亮起一簇光。她笑道:「是我的孩子,救了我。」
夭夭一愣,陡然想起在瑤姬村觀音廟中看到的情形,柳氏當時跪在穆王面前,懷中的確抱了一個襁褓。可當時那襁褓里,分明沒有半點氣息。
「上次你也瞧見了。」
柳氏眼睛又恢復了黑沉沉的樣子:「我有本事生他,卻本事養他。」
「當時我身體虛弱,沒有奶水。那些獄卒巴不得這縷公輸族的血脈早早斷絕,連米粥都不肯給。他生了病,高燒不退,身體燙的像個小火爐一樣,就那樣睜著眼,乖乖的在我懷裡躺著,一聲都沒有哭。」
「我知道,他捨不得離開他的娘親。」
「可捨不得也沒用,他娘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從小火球變成小冰塊。」
「我用禁術留住了他最後一魄,並把自己的魂魄一併封入他體內,才得以逃出升天。」
五年時間,足以流完所有的血與淚。這樣殘酷的事,柳氏寥寥幾句帶過,語氣平靜,已不復當日觀音廟中懇求穆王出手相救時的撕心裂肺。
她曾也是性烈如火、快意恩仇的將門之女,經歷了喪夫之痛與喪子之痛的雙重磨磋,如今也只能把仇恨掰碎了揉進三魂七魄里,披著張娼妓的皮,躲在這暗無天日的角落裡,苟延殘喘,等待最後一線生機。
夭夭無聲流淚,幾乎能透過她空洞的眼眸望見那暗無天日的煉獄深處。
嫂嫂所用的禁術名「寄魂」,可操縱旁人甚至自己的魂魄,乃禁術中的禁術,稱為逆天之術也不為過。「寄魂」是湘西花府秘傳之術,施術者需以自身元丹血肉為祭,一生一次,即油盡燈枯。
「這張皮是鬼族人給我的。哦,你應該見過。就是瑤姬村里那個人。」
「作為回報,我幫他在人皮上畫了那些能鎮壓鬼氣的符文。」
柳氏不等夭夭張口,便蛔蟲似得,先把她所有疑問一一戳破。
「那鬼族人告訴我,錫山暖玉能聚斂魂魄、救乾兒一命。哦,就是你侄兒,我給他取的名字。我才跑到穆王府盜玉。誰料那鬼族人慣會撿現成的,半路把玉搶走了。我一直追到瑤姬村,又倒霉的遇上穆王,才坦白實情,求他出手相助。後來,就撞上了你們。」
夭夭被自家嫂子四兩撥千斤的一句「坦白實情」驚呆了。
柳氏緊接著砸下一句:「唉,此事說來話長。當年我能從純陽煉獄逃出升天,雖是借了兒子的身體,但也少不了貴人相助。否則,那獄卒怎肯輕易把流著公輸族血脈的屍體隨意扔出去。即使是個掀不出風浪的死嬰。」
那「貴人」,不消說,定是亮出名號能壓塌半個大鄴朝、行事風格卻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穆王了。
柳氏一股腦把自己的事交代完,總算歇了口氣,轉問夭夭:「說說你,當年被宋家那個混蛋小子坑了之後,怎麼從煉獄裡逃出來的?」
宋引這些年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能順利爬上夔龍衛副使之位,全賴這樁傳頌在街頭巷尾的大功勞。柳氏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與柳氏驚心動魄的逃亡經歷比,夭夭「逃出升天」的經歷略顯敷衍和不著調,頗有些踩了狗屎運的味道。
「其實,我也不記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像有人闖入了煉獄,和那些守衛打了起來,有人趁亂打開牢門上的禁制。我就迷迷糊糊跟著那些魂魄飄了出去,後來似乎睡了很久,等醒來的時候,已經飄到一座荒山里了。就是之前圍獵的那座山。」
所謂「純陽煉獄」,就是要用純陽烈火把獄中「魂魄」活生生煉死,其中苦楚自然不必細說。夭夭那時就已被煉得七葷八素,魂魄脆的像塊布滿裂紋的瓷器,一捏就碎。即使逃出升天,恐怕也飄不出多遠,便要魂飛魄散,碎成渣渣。
可奇怪的是,等夭夭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的魂魄似乎恢復了最初的力量,也不知道她睡過去的那段時間究竟經歷了些什麼。
柳氏點頭,倒沒覺得她敷衍,只道:「那時很多受過公輸族庇護的百姓都到宮門前為父親鳴冤,劫獄者更是屢禁不止。大約是讓你撞上了。只是——」
柳氏若有所思的道:「據我所知,當年那些江湖草莽的小打小鬧,都被夔龍衛鎮壓下去了。且不說從煉獄到夔龍衛所險阻重重,守衛森嚴,離淵那老狗更放出無數爪牙,在鄴都布下天羅地網,防止有人出逃。你能逃出去,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嘖,若說沒人幫你,我還真不信。」
看著夭夭茫然的眼神,柳氏無奈的一擺手:「算了。能逃出來總是好的,那些陳年老事追究它做什麼。」
這倒提醒了夭夭今日來此的正事,忙問:「那我借屍還魂之事……」
柳氏爽快的認下這筆帳:「的確是我一手操作。」
湘西花府最擅鑽研一些稀奇古怪的禁術,諸如「寄魂」、「借屍還魂」之類,尋常玄門世家做起來可能十分吃力,他們家卻是輕車熟路。
見夭夭一霎慘白的臉色,柳氏就知道她想歪了,立刻道:「借屍還魂我會,借屍害人的事我可不會做,也是你運氣好,正好讓我碰見這麼一具和你生辰八字相符又新鮮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