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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妃修行之處在靜心院,內里結構簡練,一間臥室, 一間禪房,和一間茶室。院中還有一個小庫房,用來堆放雜物。負責照顧太妃日常起居的,也都是原來太妃宮中的老人。皇帝嫌那兩個嬤嬤年紀太大,不止一次要送幾個年輕機靈的宮女過來侍候,都被章太妃推拒了。
「都是正當碧玉年華的好姑娘,你若不喜歡便放出宮去,何苦讓人家來山上跟我這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老婆子呆在一起?」章太妃如是說。
此刻,東平侯夫人便是坐在那間乾淨簡潔的茶室里,惴惴不安的等著章太妃出現。
「是雲霄來了吧。」
大約一炷香.功夫後,一個身穿素衣、滿頭銀髮的婦人從外面進來了,手中握著串小葉紫檀念珠。
「雲霄見過太妃。」
東平侯夫人慌忙站起來,面朝著茶室門跪了下去。
「快起來,快起來。我已是塵外之人,受不起你們這些大禮。」章太妃笑著讓人把她扶起來,自己先在榻上坐了,道:「這一路過來累壞了吧,快吃口茶。今日叫你過來,是有件要緊事和你商量。」
「太妃若有吩咐,直接讓人知會雲霄一聲便是,何須耗費心神親自和雲霄說。」
東平侯夫人恭謹的站在榻邊,笑道。她面上雖不動聲色,聽到「要緊」兩字時,還是忍不住心緒一緊。
章太妃道:「不過說兩句話,動動舌頭的功夫,哪兒耗得了什麼心神,你快坐下,別老站著了。在我這兒可不許拘著。」
東平侯夫人這才貼著圓凳一角坐下。
「這事說小不小,說大倒也不大。」章太妃嘆了口氣,向來淡靜的面上難得露出幾許傷感:「想必你也聽說了,昨日夜裡文昌伯太夫人去了。」
「是。」
東平侯夫人垂目應了聲,有些不明白為何章太妃忽然要與她提這個。
「你也知道,皇帝是個重情的人,之前為了不讓文昌伯府的事連累到太夫人,特意把她送到了洛陽行宮那邊。誰成想才這麼些日子,太夫人竟舊疾復發,沒等到醫官過去,就撒手人寰了。」
章太妃拿軟巾拭了拭眼角。
東平侯夫人哪裡還坐得住,立刻站了起來,到榻邊勸慰道:「太妃節哀。太夫人死於舊疾,而非文昌伯府之禍,也算是善始善終,壽終正寢。她老人家泉下有知,定不忍看聖上和太妃如此傷心。」
章太妃點了點頭,撫著她手背道:「我也是如此勸聖上的。聖上卻說,他最傷心的莫過於文昌伯府子孫不肖,以致太夫人死後,連個給她守孝送終的人都沒有。我怕皇帝傷心過度再傷了身體,便提議在宗室之中挑選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兒郎,過繼到太夫人名下做義子,為太夫人守孝祈福。皇帝聽後也覺得是個好辦法,這才稍稍緩解了些悲痛。」
「這、這倒的確是個好法子。」
東平侯夫人有些勉強的笑道。
章太妃慢慢拭乾淚,殷切的望著她道:「我聽說,你素為嚴母,教導有方,東平侯府的兩個小子都是儀表堂堂,年少有為,在這一撥子弟中很是出類拔萃。你可願過繼一子到太夫人名下,幫著皇帝渡過這次難關?」
「我……」
東平侯夫人臉色一陣青白,絞著帕子默了好半晌,才渾身力氣似被抽乾一般,嘴角顫顫抽動著笑道:「只要能為聖上分憂,雲霄做什麼都願意。」
次日雨停,東平侯夫人帶著章太妃賞賜的一卷《南華經》下了山。據說,那經書是章太妃親手抄寫的。
行至山腳下時,她忽命停轎,繼而衝出轎簾,發瘋般將那經書撕得粉碎,跪伏在地上,嘶聲大哭。
她其實也是先皇的公主,當今聖上的異母姐姐,本該是榮貴加身的長公主,卻因為她母親當年曾依附皇后張氏陷害阮妃,而像個螻蟻一樣謹小慎微的活著。
先皇子嗣眾多,從不知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反而將那罪妃阮氏之女視為掌上明珠。同是嫁人,靈櫻可以隨心所欲的嫁給位高權重、驚才絕艷的穆氏大公子,她卻只能嫁給一個碌碌無為、毫無實權的侯爺。她們同日出嫁,鄴都所有百姓的目光都聚集在天家和穆氏那場足以轟動整個長安城的婚禮上,根本無人關心另一場婚禮和另一個公主。
等到了新朝,當今聖上一面毫不留情的誅殺張皇后一黨,另一面卻以年幼無知為由,留她性命,向世人彰顯他的寬宏大度。
可皇帝卻從未給過她一國長公主該有的榮貴。
現在需要給一個本該是罪婦的太夫人過繼義子,皇帝倒是想起了她。那文昌伯太夫人明明是皇帝和靈櫻的乳母,就算找人守孝,也該從穆王府去找,憑什麼從她東平侯府找。說到底,還不是皇帝捨不得讓靈櫻的孩子背負這個帶著污點的身份。
何其諷刺,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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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用完早膳,夭夭便在海雪的陪同下赴雲裳閣參加詩會。
她今日梳垂掛髻,外穿緋色的煙羅衫,內襯淺桃留仙裙,纖腰以一段雲錦帶束就,耳上還掛著一對東珠墜,唇上則塗著上次在摘星樓新買的波斯口脂。從頭到腳皆如雨後海棠般嬌美動人。
瓊華是雲裳閣的常客,因飽讀詩書,文採過人,幾乎每月都要邀著京中貴女在三樓的雅室辦一兩場詩會,名曰以詩會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