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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犯?」
夭夭心頭突得一跳:「什麼嫌犯?」
宋引望著她的眼睛,道:「五年前,亂臣公輸一族的漏網之魚。事關重大,聖上命我與衛都督將人犯押至典獄司,嚴加看守。」
第96章 疑雲
夭夭如墜冰窟, 連宋引是何時離去的都不知曉,只依稀記得他留了句話:今夜未時, 他會在太平觀道舍內的那片竹林里等她。無論她到與不到,他都會等著。
原來, 他早就窺破了她的身份。
究竟是哪裡露出了馬腳呢?夭夭想了想,恍然發覺已經沒有興趣去追究。
五年前,作為公輸一族的最後一條漏網之魚,尚是個驕矜天真的小女孩的她,一夜之間從雲端墜入泥塵。昔日同門皆成陌路,她素來敬之愛之的師長也只是一臉悲憫的望著她,一匹馬, 一袋乾糧,一袋盤纏,放她逃生, 已是最大的慈悲。無人敢為她說半句話,無人敢私藏一個亂臣之女。
那時, 鄴都城上空密密麻麻都是尖銳鳴嘯的鬼鴉, 祭台上每日都有新的冤魂洗刷昨日的鮮血, 面對夔龍衛布下的天羅地網,她根本無處可逃。夜裡蜷在乞丐窩或大樹梢里睡的時候,她幾乎能清晰的感受到寒意和恐懼沿著骨頭縫直往外冒。只有懷中偶爾泛著靈光的桃靈木, 還能讓她維持著一絲微弱的求生意志。
她想念阿爹,想念阿娘,想念二哥。她相信, 他們一定在蜀中等著她回家。蜀中是公輸家的地盤,別說那個不講道理的皇帝,就是天塌下來也有阿爹撐著。鄴都太冰冷。她當初就不該來的。許多次快熬不過去的時候,她都靠著這個意念奇蹟般支撐了下來。
所以,當消失許久的宋引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毫無防備的選擇了相信他,並為此付出了最慘烈的代價。
如今,他憑什麼這樣毫無愧疚的站在她面前?又憑什麼軟硬兼施的逼她去赴約?
說到底,不過是仗著他窺破了她這個「亂臣之女」的身份而已。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的爛招數!
夭夭冷笑,忽然生出一種「兜兜轉轉都逃不過命運捉弄」的宿命感。且今日要面臨的抉擇,比五年前更加殘酷艱難。那時,她孑然一人,抽魂也好,剖丹也罷,不必考慮連累他人。現在卻不能不顧忌穆玄和西平侯府這一大家子的安危。遑論孟老夫人還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
「別給臉不要臉,松壽堂是什麼地方,也是你這等賤民能進去的?私闖侯府內宅可是重罪,若非夫人心善,我現在就押你去見官!」
前方忽傳來一串響亮的叱罵聲。
海雪站了出去,遠遠的問:「誰在鬧事?」
少傾,一個管事的家僕從混亂中擠出,笑著稟道:「小的該打,驚擾郡主了。非是鬧事,而是前次那花子又偷偷溜進了老祖宗的院子裡。」
花子?
夭夭一蹙眉,打眼一看,果然見眾小廝正將一個滿臉刀疤的灰袍男子踩在地上,拳打腳踢。
海雪一驚:「那不是……」忙喝止眾人住手道:「這位壯士是郡主的救命恩人,莫打出好歹了。」
那灰袍男本抱頭蜷縮成一團,滾來滾去躲避毒打,此刻得了一息喘機,倏地掙脫跳起,撲到了夭夭跟前。
旁邊的管事唬了一跳,喝道:「快、快拖開他!」
眾小廝應聲而動。灰袍男子竟也不掙扎,只用力仰起頭,咧著嘴朝夭夭笑了起來,目中隱有淚星閃動。
夭夭像是被人隔空攥住了心房,一陣無處捉摸的隱痛。等回過神,那男子早被拖遠了。
「郡主,那是什麼?」
夭夭低頭,只見自己的裙裾旁,竟落了只金燦燦的長命鎖。
因惠明帝崇奉修仙問道之說,道觀這一建築,在本朝到達了空前的繁榮發展。為了彰顯宣揚道法的決心,皇帝每月都要去山上旁聽一場坐論會,並命內務府撥出一部分銀兩,專用於修葺擴建道觀。
太平觀位於鄴都城東北角,依山傍水,環境清幽,就是由內務府撥款修建的最早的一批道觀之一。寺內遍植綠竹,湖上有白鶴飛舞,頗具時人所追求的「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的情致。早年,惠明帝經常駕臨此地求仙問道,並下令適齡貴族子弟必須入觀修習道學符術,太平觀也因此迎來了最輝煌最煊赫的一段時期。
但自五年前公輸之亂後,皇帝對道術的理解似乎起了些微妙的變化,開始由重「符術」轉為重「道法」,並廢除了貴族子弟入觀修學的旨意,太平觀也進入「藏鋒期」,觀主換了一茬又一茬,日漸凋敝。
這日日頭剛剛西移,一頂青昵軟轎便悄悄由道觀後門進了觀中一處久無人居住的道舍。
道舍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南北東西各靠院牆建著一排屋子,院牆外則是一叢叢拔地而起的參天綠竹。連日霜風凜冽,不少葉子已被摧得泛黃。
夭夭從轎廂中鑽出,望著這片承載了她無數昔日回憶的地方,微微有些晃神。五年前,牆外的竹子不過剛剛長過牆頭,如今竟已蓋蓋參天。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阿夭。」
一道溫柔至極的聲音,從竹林深處傳來。
夭夭微微蹙眉,抬眼望見了一身白衣立在斑駁竹影中的宋引。
雖然只是極細微的發音差別,夭夭依舊敏銳的察覺到,宋引喊得是她在閨中的小名「夭」字,而非公輸瑤的「瑤」字。胸中立刻泛起一股濃烈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