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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景雲便是那百名親信之一,也是一直受蕭敬遠倚重的。
這件事,他開始的時候也覺得匪夷所思。
他們都是知道的,七年前,本來將軍是兼了驍騎營總兵一職,那可是天子直隸親師,只要侯爺好好幹下去,錦繡前途就在眼前。
可是偏生,他莫名地拒了當時左繼侯家姑娘的婚事,之後突然請求重回北疆。
這一切,他們這群人,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而今日,將軍又突然一意孤行地要在這雪茫茫的深山裡連夜尋找流匪,這也是個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兒。
一直到將軍親手從山洞裡抱住一個孱弱狼狽的女子,他才一下子明白了。
為了女人嘛。
如果說一切異常都是為了女人,那他就懂了。
可是這個女人,將軍是什麼時候結識的?
霍景雲一皺眉,驀然想起,七年前的一個場景。
七年前,他們捉獲了一起外地官員勾結人販子的案子,那個案子的起始,其實就是因為一個侯門小小姐被人販子捉了。
而那一日的晨間,他們清楚地記得,他家將軍親自陪著個小女孩兒從樓下走出來,一臉的呵護備至,之後又親自給那個小女孩兒剝了鹹水煮毛豆來吃。
當時他們面上波瀾不驚,後來私底下頗震驚了一番,想著這小姑娘不知道和將軍什麼干係,看若說私生子,看著年紀實在不像,將軍當年十九歲,還生不出這麼大的閨女。
霍景雲想起了這件事,便豁然開朗,越回憶昨日的小姑娘,越覺得像,況且年紀也恰好是能對上的。
於是他便私底下和蘇年問了:“將軍之前從山洞裡抱住那女孩兒時,你們可看真切了,什麼模樣,多大年紀?可是十四五歲樣子?”
蘇年幾個不免搖頭:“哪裡看得清,不說將軍把那女孩兒抱起來後,便用斗篷掩住,之後再沒露面,便是最初看的那幾眼,隔著老遠不說,那女孩兒蓬頭垢面髒兮兮的,只一雙眼睛能看,其他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
“那是你眼瞎!”另一個將士卻是道:“我只瞧見一眼,雖說臉上髒,可是那臉盤兒,是個瓜子小臉兒,必然是個美人胚子,況且那雙眼,真好看,就像清水裡養著的黑珍珠,透亮透亮的,比小娃兒的眼睛還清澈。”
霍景雲聽了不免一拍大腿:“那就沒錯了,果然就是她!”
“誰?”眾人詫異。
霍景雲看看不遠處,見將軍立在門首,只皺眉遙遙望著遠處的山,也不知道想什麼,根本沒有注意這邊的意思,於是便添油加醋,把那一日,他們的少年將軍是如何親自陪著個小姑娘從樓上走下來,又是怎麼親自陪著小姑娘用早膳,又是怎麼伺候小姑娘吃飯。
“嘖嘖嘖,你們是不知的,當時將軍看著小姑娘的那眼神,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將軍外面偷生的娃兒!”
“滾你娘的,瞎說什麼,今日將軍抱著那姑娘,誰看不出來那意思!”
霍景雲一想,也對,今日將軍的意思,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
一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免笑起來。
看來他們將軍的喜酒,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了?
而這個時候的蕭敬遠並不知道,他的屬下已經把他的過去扒了一遍,並把他的將來都給盤算好了,他依然安靜地等在門外。
過了不知道多久,門開了,大嬸提著一桶用過的溫水走出來,他忙過去,提過來幫著倒掉。
“剛才用了點熱湯麵,洗了個澡,又換上我之前的舊衣裳,勉強能穿,就是委屈姑娘家了,一看姑娘細皮嫩肉的,長得又這麼好看,就不像是咱尋常人家,怕是沒穿過這粗布衣裳。”
正說著,阿蘿也走出來了,笑著道;“謝謝大嬸,大嬸說哪裡話,這衣服我穿著正好,且暖和得緊。”
說完這話時,便恰好看到了一直站在屋檐下的蕭敬遠。
四目相對間,她默了片刻,微微垂下了眼睛。
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她竟一時有些迷亂。
上輩子,他是遙遠而高高在上的七叔,是她夫君敬仰敬畏的親叔叔,她這個侄媳婦更是遠遠地看著,幾乎不敢抬頭正視的。
這輩子,初見時,他仿佛和上輩子那位受人敬重的定北侯還很遙遠,十九歲的青年將軍,她看到了他嚴肅剛硬的外表下溫暖的雙眸,甚至偶爾間,他會對著自己笑。
她悄悄地發現,她是可以衝著他撒嬌耍賴的。
她順著杆子往上爬,百無禁忌地把他給的一點點縱容利用到了極致。
之後他猝不及防地撤回,溫柔卻強硬地收回了曾經遞給她的那雙手。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被人拋到了大街上。
幸好那個時候,爹回來了,爹娘也和睦起來,爹娘的寵愛讓她漸漸地忘記了蕭敬遠。
她把他送的小紅木錘子,還有那小木娃娃都收在箱子底,從不打開來看。
她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嫁入蕭家的,便以為,今生自己怕是和他再無交集了吧?本就差著輩分,又不是什麼血緣近親,待到一日她嫁為他人婦,怎麼可能輕易得見?
只是終究沒想到,自己在這一場燕京城動盪中,竟遭遇這般不幸。
更想不到的是,爬出洞口,迎著積雪反射過來的刺眼光芒,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他。
身穿戰甲,頂天立地的他,彎下腰,對她伸出一雙溫暖乾燥的手。
在那一刻,她整個崩潰了,再不記得曾經被拋棄的痛,衝著那雙溫暖的手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倒在他懷裡貪婪地吸取他的溫暖。
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徑,她不免微微咬了下唇。
一碗湯麵入腹,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了乾淨溫暖的衣裙,理智回籠,她又重新是兵部侍郎家嬌生慣養待字閨中的姑娘了。
眼看就要滿十五歲的姑娘,自然是要謹言慎行。
這樣的一個姑娘,面對眼前這位數年不曾謀面的蕭大將軍,是羞澀矜持的。
於是蕭敬遠就見到,阿蘿低下頭,柔白猶如春桃一般的臉頰微微泛起粉潤的紅暈,修長細密的睫毛垂下,樣子嫵媚羞澀,就連那嬌嫩的眼瞼上方,也透出一層脂粉樣的艷紅來。
她是剛洗過澡,烏黑的青絲輕輕蔓延在少女微微隆起的胸前,發梢還帶著些許濕潤,整個人仿佛清晨沁潤了水光霧氣的牡丹,輕盈盈的水靈,粉嫩嫩的動人。
蕭敬遠就這麼看著,看著七年後已經初初長成的女孩子,微微開啟嬌嫩清透的唇瓣,低聲道:“謝七爺救命之恩。”
她用的稱呼,不是七叔,而是七爺。
七叔是世交間排著輩分的稱呼,七爺,卻是連那點世交之情都沒有了。
更遑論昔年,小小的她曾窩在他胸膛里,軟糯撒嬌,仰起小臉兒歪著腦袋沖他耍賴。
這些,她可能已經忘記了吧。
蕭敬遠幾乎在屋檐下等了大半個時辰。
這大半個時辰里,他想像過千百種她出來後會說的話,每一種,他都想著他該怎麼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