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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著,她這是做噩夢了吧。
一個無助黑暗冰冷的噩夢。
她的手,自始至終緊緊地攥著他的衣服,不曾放開,沒辦法,他只好一直摟著她,陪著她,用手輕輕著她的後背,哄她慢慢安穩下來。
他自然是一夜無眠。
阿蘿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大亮了,略顯刺眼的陽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懶懶地睜開略顯紅腫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對著眼前那個板正嚴肅的面孔看了半響,才猛地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於是蕭敬遠便看到,柔軟惺忪一臉嬌態的女孩兒,原本澄清分明一派無邪的眼眸,瞬間飄來了一絲烏雲,小臉兒也瞬間耷拉下來了。
她咬著唇兒,帶著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七叔,昨日個是我不好,我若是聽你的話,斷斷不至於發生這等事了。”
若是之前,蕭敬遠自然難免板起來,狠狠地教訓一番這不聽話的小孩兒,給他一個教訓——他一向都是這麼處事的。
可是如今,看著她怯生生的小模樣,教訓的話竟是有些說不出來。
她又不是他軍中的下屬,更不是家裡那些頑劣的子侄,怎麼可以隨意訓斥呢?
“罷了,沒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訓,以後行事,萬萬謹慎小心,不可大意。”他黑著臉,這麼說道:“昨日若不是我——”
說是不說,還是忍不住說起來……
誰知道話剛說到這裡,阿蘿便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小小的身子整個哆嗦了一下子。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咳,你別怕,以後小心些,不會出什麼事的。”聲音頓時不自覺放柔了……
阿蘿連忙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蕭敬遠看著她乖巧的模樣,也是點頭:“這裡有老闆娘準備的衣衫,你自己換了,等下洗漱過後,先下樓用些膳食,回頭我自會派人送你回家。”
阿蘿低頭看過去,只見床榻旁果然放著新的衣衫。
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聲說:“謝謝七叔。”
蕭敬遠頷首,沒再說什麼,逕自往外走去,誰知道剛走到了門口處,就聽到身後床榻上傳來一聲小小的“啊”聲。
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臉沮喪地摸著自己的腳踝。
“怎麼了?”
“我……”阿蘿耷拉著腦袋,沮喪地道:“我的信不見了,還有我的腳鏈也不見了……”
蕭敬遠想起之前阿蘿丟失的如意樓,那裡對面恰好是一家驛站,當下便明白過來,揚眉道:“信?你給誰寫的信?你當時要去驛站送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阿蘿是沒辦法不說的,只好坦誠:“我給我得寫的信。”
“既是給你爹寫的,為何非要自己偷偷地去送?”
“我——”阿蘿小臉上滿是為難:“我求我爹回家來,可是並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蕭敬遠擰眉,盯著那白淨小臉上的無奈,半響後,還是生硬地拋出一句:“換衣服,回頭下樓先用膳再說。”
“嗯嗯,我知道了。”
一盞茶功夫後,蕭敬遠再次走進客棧,隨手扔下披風,旁邊掌柜連忙迎上來。
“那位姑娘,可曾用膳了?”
掌柜搖頭:“回七爺,還沒有,那位小姑娘,還在房間裡,未曾出來。”
“嗯?”
掌柜是知道這位的,見他那張板正的臉上現出疑惑之色,當下也是一臉為難;“這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屋子裡關著門,不見出來,我,我也不好進去問。”
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年紀小小,可是一派貴氣,不是尋常人,更何況又是被七爺親自帶回來的,他自然是不敢有絲毫冒犯。
蕭敬遠頷首,不再問什麼,逕自上樓。
木板子樓梯和過道,走上去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蕭敬遠負手來到門前,聽著裡面並無動靜,便出聲問道:“三姑娘?”
“七叔……”裡面的聲音滿是挫敗感。
“怎麼了?”
“七叔……我,我不會……”聲音帶著羞澀和無奈。
“不會什麼?”蕭敬遠實在是不懂。
“……不會穿衣服。”阿蘿的聲音,此時比蚊子哼哼還要小。
這種事情,怎麼好意思在一個長輩面前提起呢,可是此時此刻,她面臨如此尷尬,不說也得說了。
其實這事兒……也實在不能怪她。
她上輩子雖然活到那麼大年紀,可是無論出嫁前,還是出嫁後,都是嬤嬤丫鬟伺候著,她每日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她家姐姐妹妹們,怕是也都沒有自己穿過啊……這種事,真得是不用自己動手的。
至於後來,懷了身子,旁邊丫鬟更是事無巨細地伺候妥當。
再後來,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來,其中種種,不堪回首,又哪有機會再穿這種侯門閨中小姐系帶繁瑣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學會了。
可是蕭敬遠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麼被人伺候,以及他們會不會自己穿衣服。
他聽到這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怔了半響,之後終於輕輕地“哦”了一聲。
阿蘿聽得那聲許久後才有的“哦”聲,幾乎想把腦袋鑽到床榻底下去。
如果她真是一個七歲的小娃兒,或許她還可以勉強告訴自己,自己年紀還小,沒什麼。可是腦中的記憶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輩子殘存的成年人的意識以及羞恥心。
她怎麼可以讓一個長輩知道這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啊?
她臉上火燙火燙的,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門外傳來嘎吱嘎吱木板的聲響,她知道這是蕭敬遠離開的聲音。
他是怎麼想的,是不是皺著眉頭鄙薄地搖頭,還是打算不管她了?
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瑣系帶的衣裙,她試圖套往身上,可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而就在此時,外面再次傳來腳步聲,還有敲門聲:“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爺讓我過來的。”
阿蘿聽了,頓時眼前一亮。
“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略顯富態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話,幫著阿蘿穿戴整齊了。
“好啦,姑娘還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就是。”
阿蘿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著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謝謝掌柜娘子。”
“這都是七爺吩咐的,也是些許小事,姑娘實在是客氣了。”
說話間,就聽得外面再次響起敲門聲,掌柜娘子過去打開門,進來的便是蕭敬遠。
“七爺,這位姑娘我已經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麼吩咐,您儘管說就是了。”
“多謝。”蕭敬遠頷首示意,待到這位掌柜娘子離開後,才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