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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座八角形的佛塔底層也開始散發出綠色的光芒來,和碧靈玉的光芒交相呼應。
巫崝激動地低聲道:“咒法要生效了!”
蕭秩屏住呼吸,定定地望著韓越,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假如女王陛下重現人間,那韓越呢!
那個第一次見面就吸遍他全身,那個在他面前大跳艷舞,那個有些無厘頭貪財懶惰卻又愛做飯的韓越呢!
韓越握著手中的碧靈玉,微微合上雙眸。
她能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撲面而來,許多許多的信息和過往都開始迅疾地湧入腦中。
幼時的孤獨和膽怯,少女時代悄無聲息的暗戀,腥風血雨中的恐懼和絕望,以及後來登上王位,選王夫,背負著沉重的責任,一點點緩慢地往前爬。
到了最後,所有的一切都凝聚為一個畫面。
她身穿白衣,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在那黃沙漫天中,看著那個身披戰甲的男子騎著駱駝帶領千軍萬馬走向遠方。
他就那麼一直走一直走,從來沒有回頭。
一直到遠處絢爛的落日將他的背影淹沒。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不再是那個無所顧忌的韓越了。
她腦中擁有了樓蘭女王的記憶。
抬眸間,掃向面前的幾個人。
慰屠耆,巫崝 ,陪伴她的成長的青梅竹馬,玩伴,好友,以及後來的王夫。
還有蕭秩,那個遙遠而陌生,而曾經讓她魂牽夢縈的蕭秩,最終留給她只是一片遺憾和嘆息的蕭秩。
巫崝定定地望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良久後,他終於喃喃地道:“曼戈,是你,真的是你,你果然回來了……”
他不用問的,只看一眼就能明白,眼前的女孩,就是曾經的樓蘭公主曼戈!
一千九百八十年的光陰,她曾經絕世的容貌已經消逝在這無數次的輪迴中,可是沒有比巫崝還能輕易地認出,那個孤獨地站在紅柳樹下的女孩兒!
那是曼戈,曾經陪伴了他許多年的曼戈!
韓越輕嘆一聲,飽經滄桑的黑眸望向巫崝:“巫崝,我曾告訴你,小馬泥靡死了,我們把它葬在紅柳樹下,它會變成樹上的枝葉,一直看著我們。”
巫崝想起曾經的那一幕,竟激動得哽咽起來:“是,是,這個故事是你當年講給我的。”
而他後來卻又講給了韓越。
韓越垂下眼睛,低聲道:“可是這個故事根本是我在騙你,小馬根本不會變成紅柳樹葉,死了就是死了,一旦死了,她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巫崝一呆,隨後又忙搖頭:“不不不,死了還是可以回來的,你現在不就回來了嗎!女王陛下,曼戈,你回來了!”
說著,他噗通一聲跪在那裡,悲聲喊道:“曼戈!”
韓越抬起眼來望著他:“阿崝,昔日的曼戈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轉世,早已經忘記了曾經所有的傷痛,拋卻了她曾經的尊貴,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一個普通人,可是你呢,你在她最需要父母照料的時候,害了她父母的性命,甚至連她都險些枉死,你還在她渴望一份感情的時候,假意接近,試圖利用她,現在你更是親手殺死了她唯一的妹妹。你……真得認為這樣對嗎?這就是你你對女王陛下的忠誠,這就是你曾承諾保護的曼戈的愛護嗎?”
巫崝聽到這話,僵在那裡,半響後,他眸中閃現出複雜的悔恨。
“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誤把碧靈玉當做了你,我騙你,戲弄你,甚至還險些殺了你,是我錯了……這樣的我,怎麼有臉再見你呢……”
韓越昂起頭,摸了摸胸口的碧靈玉,沒有說話。
巫崝跪伏在地上,顫抖的十指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中。
他忽而就想起,那一晚,夏風習習吹過,他抱著她,唇險些就落在她的唇上。
當時不過是可以戲弄罷了,她躲,其實他也不想吻。
現在想起來,卻是心如刀割。
他和她的緣分,果然就是如此淺淡,連那點充滿戲弄意味的吻都帶有了宿命般的不可能。
此時此刻他忽然有點迷惑了,不知道這兩千年,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女王陛下要的只是一份普通的生活,而自己呢,卻是毀滅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哽咽了下,啞聲道:“曼戈,還記得那首曲子嗎……”
就是那一首在韓越無法入睡時,他唱給她的曲子。
那首曲子是小時候曼戈唱給他的啊。
他唇動了下,用沙啞的聲音哼起了那個調子,那個古老而遙遠的調子。
這本來是一首搖籃曲,歌詞大意是說,風沙吹起,駝鈴響動,寶寶快快睡去,風沙會吹進你的夢裡,駝鈴會引導著你去遠方……
這是一手溫柔而輕緩的調子,可是此時的巫崝唱來卻是沁透著濃郁的悲傷。
兩千年了,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醒,他清楚地明白,那個唱曲子給他聽的曼戈真得已經沒有了。
即使她恢復了記憶,即使她回到了過去,她依然不是那一個。
古老的哼唱聲沙啞而淒涼地響起,韓越微微合上眼睛,嗅著這沙漠中似曾相識的風,去聽這首兩千年前她自己親自哼唱過的曲子。
當曲調終了,當那餘音裊裊散落在飛揚的金沙中時,她睜開眼睛,眼前的巫崝已經化作灰燼了。
活了兩千年,他終於隨著風,一起埋葬在這一片沙漠中。
慰屠耆望著那抹灰燼隨風而去,輕輕嘆了口氣:“曼戈,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
韓越點頭:“我知道。”
不但沒有背叛,還硬撐著在人間活了兩千年。
慰屠耆艱難地笑了下:“我已經老了,巫崝不在了,我也到時候了。”
說著,他看了眼一旁的蕭秩:“摩拿將軍,碧靈玉已經不在了,好好保護女王陛下。”
當他說完這話後,他轉身就往外面走去。
他走得特別慢,一步步蹣跚地往前走。
在韓越那片屬於曼戈的記憶里,這個年邁的老人在年輕時代,曾經是她的夫婿,溫和體貼,對她關懷備至,是她許了一生的良人。
不過那也只是曼戈的記憶而已。
那不是韓越的。
當衰老的慰屠耆漸漸走出韓越的視線後,他終於倒在了那裡。
其實他早就應該死了,只不過撐著最後一口氣罷了。
蕭秩顫抖的手緊緊握著姻緣石,上前:“女王陛下……”
他喉嚨有些哽咽:“末將已經等了你一千九百百十年。”
韓越垂下眼睛,淡淡地道:“蕭秩,可惜你終究要失望了,我並不是你要等你的女王陛下,從來不是。”
蕭秩越發攥緊了那塊姻緣石:“不,我知道,你就是。我早就應該發現的……”
韓越忽然笑了下:“她高貴典雅,擁有絕世之姿,更有不世出之才,她還溫柔大方善良聰明,她是樓蘭國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而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我猥瑣貪財懶惰暴躁,我欺負你利用你耍弄你。”
蕭秩跪在那裡,搖頭:“你不要說了!你明知道我從來沒有那個意思!”
韓越依然笑:“你們要的只是女王,女王!可是我不是!為了樓蘭女王,阿崝殺死了我的父母和妹妹,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這就是你們要的結果嗎!”
所以她要巫崝死。
韓越的笑漸漸收斂,她眼中有了水光:“我的妹妹沒有了,唯一的妹妹沒有了。蕭秩,我還是那句話,你為什麼要找你的女王陛下?只是要給她說一句話嗎?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說啊!”
可是蕭秩此時此刻卻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說什麼了。
韓越垂下眼,淚水緩緩落下:“當我是韓越的時候,我心裡其實是難受的,覺得你愛著你的女王陛下曼戈,你根本不夠愛我。可是當碧靈玉中存儲的關於樓蘭女王的記憶回到我身體內,我才明白,她當初到底有多傷心。”
曼戈心裡明白,蕭秩對她從來沒有男女之情,從來都是君臣之義,所以她死心了,當她死在火光血泊中時,她就死心了。
她的記憶封存在碧靈玉中,在這人間轉世千百回,每一次轉世,她就扔去一份優雅和美麗,等到她成了韓越,她就已經是世間最普通的一個女孩子了。
可是蕭秩卻遇到了這個韓越,並且真得愛上了韓越。
蕭秩單膝跪在那裡,沉聲道:“不管你到底是曼戈還是韓越,都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
可是韓越卻搖了搖頭:“蕭秩,兩千年後的韓越能接受你這個答案,可是兩千年的曼戈卻不能接受,她不需要。”
說完這個,她再次握了握碧靈玉,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蕭秩怔怔地望著她纖細的背影走出這片綠洲,一時竟有些迷茫,並不知眼前的人是曼戈還是韓越。
此時恰有一陣風吹過,風沙四起,吹過這片綠洲,朦朧了她的背影。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那個身穿白衣的身影,提著裙擺,緩緩地走向佛塔。
一時之間,摧心裂肺一般的疼,疼得他渾身每一處的筋脈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
他怎麼可能看著她再次離開呢。
他陡然追上去,從後面狠狠地將她抱住。
韓越被他按在胸膛上,貼在心口上。
他低啞狂亂的呢喃就在她耳邊響起:“我愛你,真的愛你,兩千年前愛的是你,兩千年後依然愛的是你!假如當年我能多一份勇氣,我一定會親手將面紗捧到你面前的!你永遠不知道,當我知道你有了王夫慰屠耆的時候,我是多麼痛苦!”
他到底是多了一點自卑,少了一點勇氣而已。
其實他怎麼可能忘記,那個在他十六歲時就印刻在他夢裡的少女!當然更不可能忘記,那些刻意被他淡化的記憶,被嫉妒啃噬著的一個個無眠的夜晚!
韓越閉著眼睛,將後背緊緊地貼在他胸膛上,感受著那激烈的心跳,那劇烈起伏的胸膛,淚水順著姣好的容顏往下流淌。
她等了兩千年,終於等來了這麼一句話。
蕭秩緊緊地抱著她那嬌弱的身軀,低啞而溫柔地道:“你知道嗎,當我躺在沙漠裡,沉靜地望著沙漠裡枯燥的天時,你從我旁邊經過,親了我的眼睛。在那一刻,我平靜了一千八百年的心竟然狂跳起來。”
他將下巴輕輕抵扣在她柔軟的頭髮上:“我是刻意地忽略了,所以我從來不敢去想,這是為什麼。現在我明白,因為我這一千八百年裡,我就是在等你。無論你是高貴還是平凡,是美麗還是醜陋,無論你是怎麼拋棄了曾經的尊貴,變得猥瑣暴躁懶惰,我的心也能在見到你的第一刻就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