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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蕭秩總算平靜下來了,他大口喘氣平息下他的激動和瘋狂,上前握住韓越的手,粗噶沙啞的聲音道:“這是我們的犍陀羅佛塔,走,上去看看吧。”
韓越沒出聲,咬緊唇,跟著他踩上了那千年土胚階梯。
這裡在百年前早已經過瑞典考古家的洗劫,後來夏國自己也進行過一些清理,所以在這片遺蹟中,已經找不出太多當年的痕跡和殘留物。
一路顫巍巍地走上去,韓越的心起伏不定,整個人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她眼前甚至開始出現幻覺,仿佛現在她就身穿樓蘭白衣,面蒙白紗,在樓蘭那場盛世繁華中踏上佛塔,尋求佛的祝福。
而就在她的身邊,挽著她的手的,正是那樓蘭護國將軍。
這是一場遙遠而無處尋覓的夢。
十幾米的佛塔,很快走到了盡頭,當她和蕭秩踏上佛塔最上面的那一層台階時,夢醒了。
蕭秩緊握著顫抖的拳,用含淚的目光貪婪地掃視過佛塔裡面的每一處。
最後,他指著前方靠窗的地方道:“這裡,這裡應該有一尊佛像的。女王陛下會在重要日子裡上來向佛祖祈求祝福。”
說著這話,他跪在那裡,憐惜地摩挲著那本應該放置佛像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狂風颳過,呼嘯的風從佛塔窗口吹進來,韓越忙護住頭臉閉上眼睛,蕭秩也反應敏捷地起身抱住韓越。
片刻之後,風停了。
佛塔中的灰塵在經過暴風肆虐後變了樣。
蕭秩的目光再次環視過這裡,最後他的目光停在某一處。
那個地方,有一個泥綠色的石頭在細沙之中露出了一點顏色。
蕭秩陡然一震,一個箭步衝過去。從那細沙之中撿起了那塊泥綠色的石頭。
韓越目光直直地盯著那塊石頭,已經是口不能言,渾身輕顫。
蕭秩拿起那塊石頭來,仔細地擦拭了上面沾染的細沙,露出了石頭的真面目。
卻見那塊石頭為艷亮的泥綠色,光滑圓潤,上面赫然刻著一行小字。
那是樓蘭古國所用的吐火羅語。
當蕭秩的目光落在那行小字上的時候,整個人僵在那裡。
他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就這麼盯著那行字。
韓越拼命地壓抑下渾身的顫抖,儘量用平靜的聲音道:“蕭秩,這,這是什麼……”
蕭秩卻仿佛全然沒聽到韓越的話一般,他用一種近乎瘋狂的目光盯著那塊石頭,盯著那行小字。
許久許久後,他忽然噗通一聲跪在那裡,仰起頸子,哈哈大笑。
笑聲撕裂而痛苦,仿佛是從胸臆最深處發出來的。
韓越忙撲過去:“蕭秩,蕭秩,你怎麼了?”
蕭秩卻依然沒聽到她的話,他整個人此時已經陷入了一種痛苦的瘋狂中。
他撕心裂肺地低吼,吼得猶如喪家之犬:“女王,女王陛下,是我錯了!我錯了!”
他雙手捧著那塊石頭,瘋了一般從窗口跳下去,仰頸向天,痛苦悔恨地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對著這渺茫無際的天,對著這千年的風沙,對著這廣袤神秘的沙漠大聲喊道:“女王陛下!曼戈,曼戈!我錯了!”
湛藍的天空下,又有一陣風沙吹過,恍惚間仿佛有駝鈴清脆的聲響傳來。
蕭秩的聲音蒼茫而沉厚,就這麼迴蕩在空曠的沙漠中,迴蕩在這一片殘敗的廢墟中。
他就這麼呼喚著他曾經的女王陛下的名字,那個他從來沒有敢喚出口的名字。
然而卻已經晚了一千九百八十年。
就在這一千九百八十年的光陰里,他的女王陛下,他的曼戈,那個身穿白衣的少女,早已經消失在這蒼茫的天與地之間,早已經化在了這浩瀚無邊的沙漠中,不留下一點痕跡。
他吼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就這麼頹然地倒在佛塔下。
渾身縮作一團,痛苦得幾乎全身都在抽搐。
韓越走到他身旁,蹲下來,默默地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蕭秩反手將她抱住,狠狠地抱住。
他灼熱的氣息就在她耳邊,他嘶啞而無奈地道:“韓越,是我錯了,我錯了……”
他就像個小孩子一般在哽咽。
韓越什麼都沒說,只是摟住他的脖子,輕輕撫摸著他黑亮的長髮。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再次想起了駝鈴聲,清脆悅耳。
韓越微驚,抬頭看過去。
假如說之前那陣駝鈴,她會誤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那麼現在的駝鈴聲是如此的清晰和真實,是短短不會假了的。
蕭秩也從剛才那場極度的痛苦中緩解過來,用帶有紅血色的眸子向著駝鈴的方向望過去。
只見遙遠的沙丘盡處,就在那規則而美麗的沙丘波浪線中,確實有一隊駱駝正高昂著頭,一步步地向著這個方向行來。
韓越咬緊唇,低聲說:“看來這一次,我們想死也死不了了。”
☆、第67章 誰是曼戈
駱駝隊緩慢地來到了樓蘭古城外,其中一個駱駝上坐著的正是柳鎮古董店老闆——葉老先生。
韓越依然是抱著蕭秩的脖子的,兩個人誰也沒動一下,就那麼保持著這個姿勢望著遠處緩緩行來的葉老先生。
此時風停了,沙住了,日頭炙熱地烤著這一片沙漠,所有的人都流下汗來。
可是葉老先生的步伐,卻依舊是那麼不緊不慢,仿佛他不是走在浩瀚神秘的沙漠中,不是在走向一片神秘的廢墟,而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
他的背影投she在金色的細沙中,那影子的步伐可以捕捉到蹣跚的味道。
終於,他走到了坐在沙地中和韓越相擁的蕭秩面前。
四目相對。
蕭秩的目光是如刀的冷意,那種冰冷仿佛要將眼前的葉老先生碎屍萬段。
葉老先生垂眸間,是用言語無法形容的悲愴。
韓越就在蕭秩身旁,她仰臉凝視著葉老先生,忽而便覺得,葉老先生的目光實在是太過沉痛和悲涼,以至於她不敢再看。
她趕緊別過臉去。
總覺得,她再多看一眼,整個人的血液會被一種叫悲涼的東西給沾染,這種東西有毒,會侵蝕她的四肢百骸。
蕭秩和葉老先生,最先出口說話的是蕭秩。
“你到底是誰。”長時間的水分缺乏和撕心裂肺痛苦不堪的低吼,使得他原本沉厚的聲音撕裂得猶如破布一般。
葉老先生微微眯起蒼老的眸子:“蕭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蕭秩驟然放開韓越,整個人猶如離弦的箭般沖向了葉老先生,猶如鐵鉗一般的大手緊緊扼住葉老先生的頸子,陰聲逼問道:
“你是不是慰屠耆的後人?慰屠耆到底給你們留下了什麼遺囑?你可知道,我恨不能將慰屠耆千刀萬剮!”
他壓抑而粗重地喘息著,沉重地逼問:“是不是他,是不是他背叛了女王陛下!他怎麼可以,他是她親手選的王夫啊!”
葉老先生或許是太老了,此時他的眼皮就那麼耷拉著,毫不在意地望著那個掐住自己咽喉的蕭秩。
“你還是節省點力氣吧。”
“我要你說!”蕭秩耐性盡失,啞聲逼問。
“我沒什麼可說的。”葉老先生低嘆一聲。
韓越見此情景,忙站起來,抱住蕭秩的胳膊,低聲勸道:
“蕭秩,你冷靜下,你快掐死葉老先生了!”
蕭秩在韓越的聲音中恢復了一點神志,充血的眸子再次看向葉老先生,卻見葉老先生那張蒼老的臉已經毫無血色,氣息也微弱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
他擰眉,壓抑下胸臆間的洶湧澎湃,放開了葉老先生。
就在葉老先生的身後,之前一直安靜地旁觀著這一切的幾個白衣夥計,此時連忙上前,扶住了葉老先生。
葉老先生好半響喘不過氣來,最後在夥計們的按壓下,終於嗆咳一聲。
他一邊咳,一邊望著蕭秩:“蕭先生,我從來不是你們的敵人。當年我葉家的先人將你從瑞典帶回夏國,今天我就要將你和韓小姐從沙漠中救出。”
蕭秩此時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他眯眸望著自己留在葉老先生脖子上的淤痕,低啞地道:“剛才是我衝動了。”
葉老先生嘆息著望蕭秩:“蕭先生,我知道你需要一個真相,不過你放心,等我們一起找到Lemon,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蕭秩深深地望了葉老先生一眼,他眸中微動,忽而感覺到什麼,不過卻到底是沒再說話。
一時葉老先生古董店的幾個夥計都過來了,他們騰了一隻駱駝給蕭秩和韓越,並分給了他們水和食物。
蕭秩倒還好,韓越確實是渴了,這下子總算是補足了水分。
此時蕭秩在冷靜下來後,倒是可以和葉老先生心平氣和地溝通了。
“在你們進沙漠的時候,我也帶領人馬進來,不過我遇到了另一個麻煩,這才耽擱了行程。”
葉老先生輕描淡寫說了自己的經歷,不過韓越隱隱感覺,他遇到的麻煩並不比自己這一行人少。
蕭秩點頭,講起自己這一行人的經歷,最後道:
“我們出事的地點,應該距離Lemon的綠洲不遠了。”
他垂下眼眸,淡聲道:“我在Lemon的基地被關押了六十年,從來不知道,原來那裡距離樓蘭古城這麼近。”
葉老先生聽聞這個,命令夥計拿出一個地圖來,待他攤開來後,竟是一張塔克拉瑪干沙漠地形圖,而且最關鍵的是,把樓蘭遺址附近的地形標註得極為詳細,比起之前馮少雲拿到的那張地圖不知道詳盡多少倍。
韓越眼前頓時一亮,詫異地看向葉老先生。
葉老先生抬起眸子,深深地望了眼韓越,點頭笑了下後,才對蕭秩道:“蕭先生,你能從這張地圖判斷出什麼嗎?”
蕭秩擰眉盯著那張地圖沉思,許久後,他的手指留在那張地圖上。
他的手滑過地圖上的樓蘭遺址,慢慢地往左移動,最後在那個位置停留片刻,啞聲道:“這個地方原本應該是注濱河水進入樓蘭的入口。”
注濱河水?
韓越回想起之前看的宣傳資料,約莫知道,注濱河是塔里木河中游的一條河流,是樓蘭用水的主要來源。後來積沙導致注濱河改道,樓蘭嚴重缺水,敦煌的索勒和鄯善、焉耆、龜茲三國帥兵四千人不分晝夜橫斷注濱河引水進入樓蘭來緩解樓蘭的缺水困境。
葉老先生望著那地圖,喃喃地道:“是了……注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