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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走了,一側的騎士輕叫道:“郎君?”
鄧閻王依舊負手而立,他只是遠遠地看著柳婧,看著那個人與山水溶為一景的人。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道:“阿守。”
“在。”
“你相不相信有一種人,她得志時,可以非常囂張非常刻薄,她所說的話,字字如刀,能刺得你幾天幾夜睡不著,刺得你從此改變自己,恨不得有一天也把她踩在腳下,狠狠地回報過去?”
騎士想不明白自家郎君為什麼說起這個,不由錯眼看向他。
鄧閻王在聲音低緩地說出那番話後,又沉默下來。他靜靜地看著河風中的柳婧,看著那一人一簫一天地的美景片刻,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走吧。”
這兩個字一吐,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騎士直發現自家郎君瞬時冷了很多。
看到自家郎君走到這裡了,卻又轉身返回,騎士先是一怔,轉眼笑道:“回去也不錯。這姓柳的生得太好,要是讓那張公公知道郎君你對他另眼相看,只怕會生出事端。”轉眼他想起自家郎君剛才咬牙切齒所說的話,便又補充道:“嘿嘿,那個,郎君不管對這個姓柳的是喜是煩,只要留了神,都稱得上另眼看看吧。這個,在郎君還沒有捉弄夠之前,還是藏著別讓那張公公發現的好。”
鄧閻王理也不理他的嘮叨,大步流星地走出瞭望川亭,回到了馬車上。
一直到太陽完全沉下去,柳婧才在恭敬地送走了吳郡太守等人後,上了自家的牛車。
看到她嘴角含笑,馭夫欣喜期待地問道:“大郎,情況如何?”
柳婧坐上牛車,一邊欣賞著街道兩邊的景色,一邊對著驅著車慢慢而行的馭夫說道:“太守大人對我很是讚賞。”頓了頓,她聲音略低,輕輕說道:“接下來,他應該會讓人收集我的履歷,再提提拔之事。父親還要獄中,太守大人只要一查,便會對我參加這次宴會的用意產生懷疑,對我的印象也會大打折扣,所以提拔是不用想了。不過也不打緊,我的本意,也只是藉由這次亮相,讓太守大人記住我這個人,也記住我獄中的父親。這樣,等我查清父親冤情,陳情上述時,他就不會被輕易蒙蔽,會給我機會陳冤申述。”有多少人汲汲營營,奉上百金千金,就是為了這個公平申冤的機會?這樣說起來,她今天的目的是完全達到了。
更何況,在座的那些准秀才和准孝廉都是吳郡一地出類拔萃的俊傑,她今日之行,也算是在他們心中留了名,更是正式成了他們中的一人。利用得好的話,這種名聲能給她帶來無邊的財富。
聽到這裡,那馭夫欣喜地說道:“這還得多謝顧家二郎,要不是他給了郎君這個貼子,大郎也沒有機會獲得太守大人的賞識。”說到這裡,馭夫小心地說道:“大郎,你們不是還沒有解去婚約嗎?不如,你再去求他一求?”
“不必了。”柳婧不想多談顧呈,搖了搖頭後便不再說話,馭夫見她不高興了,便也住了嘴。又過了一會,柳婧猶豫地問道:”叔,你剛才有沒有看到有人上瞭望川亭?”她想起自己在吹簫時,隱約看到的身影,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喃喃又道:“我好象看到了一個熟人……不過此次來會的都是才德之士,應該沒人犯到他手中……我,我也沒有做錯事犯到他手中。”
☆、第三十五章街上
馭夫沒有聽清她的後半句,笑呵呵地說道:“是一個美貌郎君吧?小人見過,他還找小人問了你的事呢。當時他還上了廊橋,不過不知為什麼,只站了一會就離開了。”
竟然真是那人來了?
柳婧一呆間,馭夫嘮嘮叨叨地又說道:“小人看那郎君貴氣得緊,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哎,要是郎君能結識他,大人的事就更好辦了。”
柳婧不想他再提那個煞星,便打斷馭夫的話頭,“叔,快到家了,你走快一點。”
“哦,大郎肚子餓了?好的好的,我這就快一點,這就快一點。”
不一會,柳府到了。一下牛車,柳母便迎了上來,在知道柳婧此行非常順利時,柳母高興地合掌說道:“這下好,這下就好。上面沒小人擋著,下面行事就容易多了。”說罷,她拉著柳婧的手,慈愛地說道:“孩子,今天擔足了心吧?母親弄了點你喜愛的清蒸桂魚,快去嘗嘗。”
這一晚,柳府眾人似乎看到了自家大人被救出獄的曦光,一個個都紅光滿面的,柳母更是讓下人做了一大桌菜,含著笑意地看著柳婧吃得撐不住了,才放她回到書房。
第二天,柳婧在書房呆了一天後,第三天一大早,又坐上牛車上了街道。
這一陣子,那二十個浪蕩子還在替她收集消息,便是在閔府外,她也安插了除了自家僕人之外的浪蕩子監探著。因為不知道那些人靠不靠得住,她並沒有要求他們監探閔府中人和柳二,而只是讓那幾人就呆在閔府周圍,收集所有他們聽到的,感興趣或者不感興趣的消息而已。
而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中,她雖然至今沒有聽到與父親有關的事,可把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歸納之後,柳婧心驚地發現,閔府與揚州諸地的豪強似乎都關係不淺。
這對於一直懷疑父親的案子與閔府有關,防著有一天會與閔府對薄公堂的柳婧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消息。
於是,心裡煩悶的她又上街了。
走了一會,柳婧突然喚道:“停一下。”
牛車一停,她便走了下來,朝著前面的一個綢緞莊走去。
這綢緞莊,店面很大,各色上等絲綢錦緞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陽光照入時,綢緞上如有銀光在游移,說不出的好看。
這讓柳婧想到了前幾天家裡生意風光時,自家那綢緞莊的情景。
見柳婧目光溫柔地看著眼前的綢緞出神,店中的夥計走上前來,客氣地笑道:“君子看中了哪一匹?”雖是說得客氣,他盯向身著最普通的布衣的柳婧,卻沒有抱什麼希望。
柳婧抬頭朝著夥計笑了笑,說道:“抱歉……”堪堪說到這裡,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幾個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便響徹了店鋪,“把你們店裡最好素錦給拿出來。”“不止是素錦,別的也拿一些讓我們看看。”
聽到這些說話聲,柳婧安靜地退後幾步,就在她悄然轉身時,一個少女突然喚住了她,“等等。”
叫聲中,少女衝到了她面前。
這一正面攔下,那少女‘呵’的一聲怪叫道:“果然是你!閔姐姐快來看,她就是女扮男裝誘惑顧郎的那廝。”
這話一出口,另外二個少女也圍上了柳婧。一對上她的面孔,幾個少女便嘰嘰喳喳地叫嚷起來,“真的是你?”“好小兒,你總算被我們撞上了。”“說,你與顧郎是什麼關係?”“陽子遠說顧郎對上你時神態有有異,說!你與顧郎到底什麼關係?”……
聽到這些亂七八糟地指控,柳婧哪裡還不明白?定然是那天自己與顧呈遇上,給陽子遠看出了端倪後,又給嘴碎透露給了這些姑子們。
她無奈地看著這些圍著她不放,一句接一句逼問不休,直讓她沒有招架之力的少女們,心中暗暗想道:他顧呈的一個妾位,也值得你們這麼在意?
轉眼她又想道:不管是上次去見顧呈時,那個不顧體面推門而入的婢女,還是眼前這幾個少女,都舉止隨意言辭粗魯不講禮節。他顧府就算在洛陽還是新起的家族,可也應該看不起容不下這等女子啊。顧呈為什麼不向她們說明一下,而是任由著這些小姑大咧咧的胡攪蠻纏?
見她不說話,最先攔住她的那少女雙手一揮,示意眾女安靜後,朝著柳婧尖酸地叫道:“你不說是不是?”
柳婧對上她們,還真有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此刻見幾女都要暴跳了,她連忙深深一揖,斯文地說道:“幾位小姑,上次我便說了,我與顧家郎君,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她抬起頭看向幾女,低聲道:“不過你們放心,顧家郎君乃九天上的仙童,以他的貴重,只有你們這般美貌又家境富有,父兄皆貴的小姑配得上。柳某此生只願如一個普通男子般行走世間,萬萬不敢肖想。再說,有幾位小姑這樣的美貌仙子在前,顧家郎君又怎會相中不倫不類的我?”
她說得非常誠摯,和上次一樣的誠摯。
幾個小姑一怔,同時打量起柳婧來。在知道她本是女子身後,現在她們見到她的男子妝容,心下是有點看不起的:好端端的女兒家,誰會整日介扮成一個男子到處廝混?看來她確實是家裡出了問題,再說她自己也知道自己不配。
見到幾女稍靜,柳婧馬上團團一揖,提步便朝外擠去。幾女還在恍惚當中,倒讓她順利地擠了出來。
剛剛坐上牛車,才駛到拐角處,突然的,迎面走來一個僕人,那僕人徑直攔住了柳婧的牛車,朝著她說道:“你就是柳文景?我家郎君有請。”
“你家郎君?誰?”
柳婧一怔,順著那僕人的目光朝一側的酒家看去。
那酒樓是華麗的二層閣樓制,柳婧掃了一會後,對上了一個坐在二樓上的人影。那人正坐在窗邊,見她看來時,舉起酒盅朝她晃了晃。雖然隔得那麼遠,可柳婧還是從那雙深濃的眸子中看到了熟悉的神秘紫光。
她收回目光,低低說道:“你們郎君是顧呈?”
“正是。”
柳婧抬眼看向那僕人,突然說道:“真巧……我剛才才遇到幾位愛慕你家郎君的小姑,這一轉身又與你們郎君遇上了。”
那僕人不耐煩地看著她,道:“也不是巧,要不是我家郎君就在附近,那幾個女子怎麼會追上來?柳家郎君也別多話了,走吧——”尾音拖長,有點急迫。
柳婧朝後面看了一眼,隱約見到幾女似乎出了店鋪,她心下想道:要是讓她們碰上這一幕,只怕又生事端了。顧呈要我過去,我就過去吧,反正他與我話不投機,說不出幾句話就會讓我離開。到時我注意一點,應該不會與她們遇上。想到這裡,她點頭道:“還請前面帶路。”
那酒家生意很好,一樓坐了濟濟一堂,柳婧原本以為二樓也是如此同,走上去才發現,二樓偌大的空間裡,只坐著顧呈一人。
在柳婧上去時,他正側對著窗口,眼望窗外。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越發映得他烏髮黑亮,玉冠佼然,越發襯得他這個人有一種貴族式的冷漠和矜持。這一種冷漠矜持,配上他那俊美高雅的姿容,真真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