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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國字臉的青年笑道:“這位兄台何必太息?我看你長得挺俊的,真想一朝富貴的話,不如到洛陽去,若是能得到哪個公主青眼,豈不是平步……”
青年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洛陽口音的人接口說道:“沒有公主。”
那人一怔,眾人也轉頭看去時,那人痛快地說道:“先帝所生的公主,都已年長,早已為人之母,當今陛下所生之女,還年幼著呢,哪來的公主可以讓諸君巧遇?”
柳婧一呆。
她看著那人,呆呆地想起了顧呈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於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著自己聰明便為所欲為,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願,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著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可是,眼前這個漢子卻說,當朝根本沒有待嫁的公主……
在柳婧胡思亂想中,那大漢再次口沫橫飛起來,“不過陛下相當看重身邊的內侍,諸位真想攀近途而得富貴的話,這裡還真有一條近道。”在眾人側耳傾聽中,他聲音放慢地說道:“當今陛下允許公公們養義子,如今咱吳郡便來了兩位公公,如果你們哪位入了他們其中一人的青眼…”
這大漢的聲音一落,酒樓中一靜,而在這麼一瞬間,只見七八個做儒生打扮的人站了起來。這些儒生們越過眾人,眼也不朝那大漢瞟一眼,便這麼拂袖離開了酒樓——很明顯,這大漢所說的內容讓儒生們生了鄙薄之心,他們已不屑來聽,不屑與伍。
見儒生們走了,不久就要參加吳郡的秀才孝廉聚會的柳婧,心下一凜也站了起來:這些離開的儒生中,也許便有與會之人,她要是還留在這裡聽這大漢胡謅,說不定會被他們記住。到時排斥於她,可就不美了。
柳婧緊跟著眾儒生走出了酒樓,酒樓外,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這初春的旭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來往的行人穿得厚厚的,都是一臉安詳。柳婧看著他們,不由想道:這些人如此放鬆,定然是親人團聚,家人和樂。
這時的她,有種突然而來的憂傷。想她從小到大,都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在外面,她的父親替她擋住了一切風雨,在家裡,她的母親替她打點好了一切,她每日裡只需讀讀書繡繡花彈彈琴。那時,雖然她知道自家的家境一年比一年敗落,可只要父母在,便如大山一樣替她擋住了風雨。哪像現在這般,有大廈已傾,朝不保夕的惶然?
出了一會神後,柳婧收回思緒,轉身回到了府中。
一回府,她便來到了書房。
書房中,是堆積如山的竹簡和紙帛,不管是竹簡還是帛書,上面寫的每一個字,柳婧都記得背得。
走過去,她愛惜地拿起一卷竹簡展開看了看後,恍惚地想道:父親說過,非富貴之家,藏書都是極少的。這樣說來,那些吳郡的秀才們,知識不一定比我豐富?不過父親也說過,很多人讀書,都是終身只舉一經。他們用十年數十年的精力放在一本典籍上,所以在他們所舉的領域,我是肯定及不上的。
尋思了一會,她走到一側,焚香淨手後,沉下心思,拿起毛筆練起字來。
接下來的十天,柳婧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寸步不曾外出。
看到她整天在書房中讀讀寫寫,發奮得像個要舉業的學子,柳母有點糊塗:她這個女兒因為記憶超群,過於聰明,其實學習起來,遠不如常人認真。通常是看不了半個時辰的書便去弄琴繪畫了。現在她這麼發奮,倒讓她想起了喜愛讀書,卻身陷囹圄的丈夫來。
一連苦讀了十天後,柳婧走出了書房——她記憶太好,一年內看過的書本,很少有遺忘的。這十天只是把一些她認為重要的知識回顧一下,現在也回顧得差不多了。後天便是二十八號,在聚會之前,她得放鬆一下。
剛剛走出書房,一個僕人大步走來,他湊近柳婧,低聲說道:“郎君,那柳二回來了。”
“柳二回來了?”柳婧一凜,沉聲道:“他回閔府了?”
“是,前陣子他去了建安郡,今天才回吳郡的。一下碼頭,他就直奔閔府,還與閔三郎一同上了街見了什麼人。我們跟了他一路,大郎,這廝在西街置了一個院子,院子裡養了一個落魄的官家女子……”說到這裡,這僕人看了柳婧一眼,聲音微頓:那官家女子,初看上去與柳婧女裝的時候有二分相似呢。
回過神,僕人繼續說道:“那官家女子已為他生了一個半歲的兒子!大郎,這廝還在大人身邊時,就能置妾賣宅子,他一定是早就背叛了大人!”柳父出事到現在不過四五個月,可那顧二不但老家有妻有子,在這吳郡還另有宅院養了小妾兒子,他身為一個僕人,哪來的這麼多錢財?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是早在柳父一二年前,便背叛了柳父又是什麼?
這僕人想得到的,柳婧自也是想到了,她抿緊唇想道:這兩年裡父親生意不順,做什麼虧什麼,可被他一手提拔的柳二,卻早在一年前便有閒錢納妾。這柳二的問題很大,只是不知道他那些錢,是從父親的生意中貪污的,還是那閔府給的?
尋思了一會後,柳婧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們繼續盯著。記得千萬不要驚動了他。”
“是,大郎。”
送走僕人後,柳婧回到書房,她拿著一柄白玉簫出了家門。
諸般樂器中,柳婧最有天賦的其實是吹簫,她的一手簫,可謂吹得出神入化,罕有人及。而她手中這白玉簫便是十歲那年,她父親花費三百兩黃金購來的。玉是上等的美玉,只是前陣子她不小心給磕了一個角,雖然不影響音質,可柳婧還是想找到匠師,把這簫用金銀鑲完整了。她想著,宴會時,這白玉簫可以放在身上帶過去。
至於帶過去用不用得著,柳婧也沒有多想——
坐著牛車,柳婧直奔東街的銀樓。
剛剛走下牛車,柳婧才來到銀樓門口,突然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喚道:“柳兄?”
☆、第三十三章考較
這聲音?
柳婧回頭,她對上了一臉驚喜,卻因驚喜太過而顯得做作的陽子遠。
柳婧瞟過陽子遠,目光掃過他身邊時,突然一僵!
卻見走在陽子遠身前的,正是那閔氏兄弟二人,而被閔氏兄弟畢恭畢敬簇擁著的,可不正是身形修長,有著一張江南水鄉似的蒼白俊美的臉,神態高雅,氣質疏離中透著神秘的顧呈顧二郎?
在柳婧一僵時,兀自保持著驚喜的表情的陽子遠,目光飛快地掃過顧呈。剛才,他就是看到這位洛陽來的大人物朝這個方向看來時,目光有點異樣,最善於察顏觀色的他,馬上順著看來。而這一看,他就認出了柳婧。於是,他也顧不得與柳婧早就鬧翻,馬上裝出親熱熟稔的樣子開口叫喚。
而現在,這柳文景看向顧家郎君的眼神也是不對。陽子遠心中格登一下,奇道:難道這兩人還有什麼淵源不成?
對上顧呈的目光,柳婧雙眸略垂。
她想,他派人送上那請貼,她是欠了他情的,只是她實在無法忍受他的冷言冷語,不敢上門道謝,這般偶爾遇上了,是應該行一禮的。
當下,她朝著陽子遠點了點頭後,提步朝這一行人走來。
在陽子遠大步迎來時,她再次禮貌性地沖陽子遠一笑,然後轉向顧呈等人。
顧呈正在緊盯著她,陽光下,他的眸子過於深濃,深得仿佛裡面泛著紫光,這眸光便與他的聲音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勾魂蕩魄。
在他這樣的目光盯視下,不止是陽子遠,便是一側的閔氏兄弟兩人,也感覺到了異樣。
柳婧實是上次被他譏諷得體無完膚,已不敢與他直視。當下,她垂著眸,朝著顧呈便是深深一揖,低著頭朝他輕聲說道:“柳文景見過顧家郎君,多謝顧郎援手之情。”
援手之情?什麼援手之情?陽子遠雙眼一亮,更好奇了。
顧呈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他對上低著頭的柳婧那一頭烏髮,過了一會,才聲音輕而冷地逕自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聲音太冷,要不是那音質過於動聽,幾乎就是質問了。
柳婧先是‘啊?’了一聲,轉眼她老老實實地回道:“我那簫破了,想修一修……”
她回答完這句話後,便是一陣沉寂。
直過了一會,顧呈才冷淡地說道:“那你去吧。”
“是。”柳婧低下頭向後退去。直到她退出老遠,陽子遠才驚醒道:自己與柳文景打了招呼,卻忘記多說幾句套近乎的話了……
柳婧一直走入銀樓,還能感覺到,那顧呈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
她在心中暗嘆一聲,腳步有點亂地朝著銀樓里的櫃檯走去……
望川亭是吳郡一景。這亭子一面朝著太湖,一面卻是茫茫山脈,那山脈起伏如龍,雲霧纏繞,一眼望去讓人心中一清。而太湖煙波浩蕩,波浪在陽光下泛著銀光,也是一望便讓人心折。
在這樣的美景中,建一座九曲迴廊般的木橋,橋中有大小五個亭子,共同構成瞭望川亭的盛名。
因是吳郡太守設宴,此時的望川亭,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柳婧掏出請貼才被放行。
在一個僕人地帶領下,她朝著湖中最大的那個亭台走去。
而此刻,那亭台里,已坐了十數個儒生,儒生們的高談闊論聲遠遠傳來,混在這風聲水聲中,充滿了閒情逸緻。
那僕人領了一會後,停下腳步,他朝著柳婧行了一禮後,恭敬地說道:“我家大人說了,此處是文人墨客,孝子忠臣聚會之所。我等廝仆不得靠前。小人只能止步於此,前面的路,還請柳家郎君自己過去了。”
柳婧點了點頭,朝他還了一禮後,整了整衣冠,提步朝前走去。
這時,她行走的是木廊,這木廊有個特點,那就是會把腳步聲擴大無數倍。
亭台處,眾儒生正在斯文地談笑著,柳婧到來時,頗有一些人回過頭看來——她的步履輕而優雅,於不疾不徐中透著一種韻律,仿佛來者是精通樂藝之人,更仿佛來人從小便受著極好的教養,舉手投足間,都極有講究。
在眾人地回望中,一襲青衣布袍,卻玉樹臨風般身姿修曼,面目俊秀精緻中有麗色的柳婧,正不緊不慢地走來。
她腰背挺直,步履優雅中透著閒適,這般走在造型古樸的木廊中,面目呈現在午後折she的陽光下,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潤優雅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