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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婧垂眸斂目,卻身姿挺拔如竹,她轉向那少年,溫文爾雅地說道:“小郎用錯詞了,柳婧一介儒生,豈能形容為婦人?”
她的聲音輕而溫柔,明明是在訓斥那少年,卻讓人如沐春風。
那少年卻理也不理她,逕自嘻嘻而樂。另一個青年則轉頭朝著顧呈笑道:“我說顧二,這美人雖是不錯。不過我們兄弟好不容易相聚,你叫一個外人作甚?”轉眼他聲音一提,樂道:“難道,這姓柳的不是外人?”
這人的話,依然帶著幾分輕薄和戲謔,顧呈靜靜地凝視了低眉斂目,不動不怒風姿不減的柳婧一眼後,優雅地抿了一口氣,輕應道:“恩,她不是外人。”
什麼?柳婧赫然抬頭。
而一眾洛陽子弟們,則是哄然大樂。那少年更是怪叫著站了起來,朝著顧呈哇哇直叫,“好你個顧二,原來你小子還真就是個凡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為了這廝才停留在吳郡這麼久的!”
在少年怪叫時,另外幾個青年也是大樂,便是從柳婧上來後,瞟過她一眼便頭也不抬的另外三人,這時也定定地朝著柳婧打量而來。然後,一青年笑道:“好你個顧郎,原來好的是這一口!”
於這目光灼灼,一室皆歡中,柳婧只聽得顧呈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響起,“恩,她很不錯,我非常喜愛。”
隨著顧呈這句‘她很不錯,我非常喜愛’的話一出口,眾少年同時唿哨出聲,那少年更是哇哇怪叫。
柳婧先是瞪大滾圓的雙眼,錯愕地看了顧呈一會。轉眼見到眾世家子還在哇哇叫著,不由垂下眸來。
轉眼,柳婧尋思道:顧呈不是有風流之名嗎?怎麼他承認喜愛一個人,竟會引得這些同伴如此驚奇?
就在她沉默之時,顧呈站了起來。
他步履優雅地走到柳婧面前,低頭凝視著她,他輕聲說道:“來,一道坐坐。”說罷,他伸手握向柳婧的手。
柳婧抬頭看向顧呈。
她幼小時是對眼前這人有心,不過自從事發後,她一直知道,眼前這人嫌惡自己,更何況再遇之後,他的嫌惡從來不曾掩飾,所以柳婧覺得,現在的他,並不真實。
迎上他深濃溫柔的眸子,柳婧斯文地說道:“顧家郎君可是有話要與我說?”她聲音輕細,“如果沒事,柳某就先告退了。”說罷,她慢慢抽出被顧呈握著的手,朝他行了一禮,緩步後退。
退出兩步,柳婧挺直腰身,步履平穩氣質嫻靜地朝樓梯走去。
竟是他剛剛那般看她,眾子弟那般起鬨,對她來說,都是耳邊虛言,完全不縈於懷!
真不愧是柳婧!
顧呈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眸光越發深濃專注。
看著柳婧走下樓梯,那少年怪叫道:“顧二,你這懷中人可不給你面子哦。是了,人家是讀書人嘛,便是與你相好,也是偷偷的來,你這般當眾表白情懷,也怪不得人家給惱了。”完全當兩人是小情人鬧脾氣的口氣。
顧呈卻只是眸光深邃而又專注地看著柳婧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他也沒有叫回她。
大步走下樓梯的柳婧,聽到一個青年在問道:“阿呈,便這麼讓你的情兒走了?”
隱隱間,顧呈那惑人心魂的磁沉聲音響起,“恩。我從不勉強她的。”聲音真真多情到了極點。
聽到這對話,已下了樓的柳婧,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看著上面,她暗暗想道:那些人與顧呈一樣,都是一個圈子的,我實是格格不入。
轉眼她又想道:顧呈今日為何態度大變,都與平素不一樣?
不過看顧呈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不知是什麼話?
她想不明白便也不想,當下柳婧搖了搖頭,朝著柳府急步走回。
☆、第四十四章前因
回到府中,柳婧又安靜了好些天。
一直到那一天,她從一個浪蕩子口中得到一個消息後,才下令侯叔等人對柳二動手。
正是夜靜人深時。
吳郡在揚州各郡中,算不得繁華也算不得富有,這一到夜間,大多數街道更是黑漆漆的沒有點上燈籠,更不會有人插上火把照明。
幸好今天晚上,明月高懸,銀光四泄,大地一片銀白。
因入夜不久,四下還不時傳來陣陣笑鬧和笙樂聲。一隊騎士噠噠噠地走在街道上時,那馬蹄走動的聲音,也給那笑鬧聲掩蓋了。
就在這時,從一處黑暗的巷道中,閃過幾個人影,伴隨著那些人影的,還有人的口鼻被捂住時發出的‘唔唔’聲。
嘩地一聲,眾騎士同時止步,他們齊刷刷地看向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黑衣郎君。見他盯著那方向,一騎士壓低聲音說道:“郎君,今天真是運氣,你說就近走走,居然也能釣到魚兒?”
那黑衣郎君凝視前方,輕柔的命令道:“跟上去!”
“是。”
幾人翻身下馬,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柳婧正在租來的一個房間裡等著,待聽到侯叔的聲音時,她迅速地走出來打開了房門。
一眼瞟到正被幾人拖進來的柳二,柳婧的臉上露出一抹厭惡之色。
她的父親有多重視這個人,從柳二這個名字上便可以看出,一個三餐難繼的少年,父親提攏他,請先生教他識字,手把手告他做生意,借錢給他成親安頓雙親。結果他卻是這樣報答父親的!
這人,還真是狼心狗肺!
當下,柳婧走到被綁住手腳,嘴也被堵著的柳二面前,朝著他的背便是重重一踢。
這一踢,把正四下扭動著的柳二弄得清醒過來,當下,柳二抬頭看向柳婧。
對上柳婧那張臉,他先是一怔,轉眼間,年方二十,臉皮白淨的柳二雙眼大亮。
看到他迫不及待要開口的樣子,柳婧厭惡地說道:“拿下布條,讓他說話。”
“是。”
侯叔上前,把柳二堵在嘴裡的布條扯了下來。
嘴一得到自由,一直在楞楞地盯著柳婧的柳二,便啞聲喚道:“小姑?柳,柳婧?”
柳婧現在這副男裝模樣,外人沒有認得出的,倒沒有想到,這個白眼狼卻是一眼便把她認出了。
看著眼神中帶著激動和難以言說的複雜的柳二,柳婧無法掩飾她的厭惡,她板著臉冷冷地說道:“柳二,你父親是被你陷害入獄的?”
一句話問得柳二眼神一黯後,柳婧咬牙切齒地低喝道:“你說!我父親到底哪點對你不住,你竟如此陷害於他!”
柳二直楞楞地看著柳婧,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呆呆地說道:“小姑,我一個月前去了陽河,可你們都不在了,我還問了好些人,可連趙宣也不知道你們的去向。真沒有想到,你們居然早就來到了吳郡。”
趙宣?那個訛了她一千兩黃金,還想買她的豪強趙宣,柳二也識得?
柳二似是沒有感覺到柳婧的厭惡,他還在怔怔地看著柳婧。明明柳婧已塗黑了臉修飾了眉眼扮成男子,他卻直覺得眼前的小姑,還是那個眼如清泉,在春風上讀書的小少女。想六年前,柳府剛剛搬到陽河縣不久,乞丐一般衣衫襤褸,縮手縮腳卑微的他,自一眼看到那個站在柳樹下,眉目如畫,明麗張揚的少女後,一顆心便再也無法自持。
可是,他再努力又有什麼用?他就算是大人身邊最得力的一條狗,那也只是狗。只能隔得遠遠的朝自家小姑這麼望上一眼。
這一日一日的煎熬,一年一年地苦痛中,四年前巧遇的閔三郎說了一句話,從此推翻了他的想法。閔三郎說:“男人要是想當狗,那就一輩子只是狗,在誰的眼中你都是狗。而要是當了狼,那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於是,他就當了狼。在閔三郎的示意下,算計大人入獄後,他就與豪強趙宣通了消息,讓他逼著柳府還上一千兩黃金的巨債,柳府還不上的話,就拿小姑來還債。在他迫不及待地等著接收小姑時,卻傳來了柳府一錢不少的還上了那債務的消息!當時趙宣說,柳文景還錢太過慡快,他找不到理由。
柳二的眼神中,有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痴迷,這痴迷,讓柳婧和旁邊的幾個僕人大為噁心。、
當下,侯叔沖了過來,他朝著柳二的腹部重重就是一腳踩下去,直踩得柳二慘叫一聲,在地上縮成一團後,他又撲了上去,掄起拳頭朝著地上的柳二又是蒙頭蒙腦地一頓狠揍!
看到柳二臉孔腫成豬頭,鼻血流了一地,柳婧說道:“叔,你退下吧,我再問他幾句話。”
等侯叔退下,柳婧便走到柳二身邊,屈單膝蹲下盯著他,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在她做來都透著幾分出身良好,才學滿倫的優雅秀美,雙眼都被侯叔打中,眼淚不可控制的流下不停的柳二,這下又痴了。
柳婧對上他這樣的眼神,實在是厭惡,她便冷著一張臉問道:“柳二,你說一說,要害大人的,是不是閔府閔三郎?除他之外還有何人?”
見柳二怔怔地看著自己只是不說話,柳婧冷笑起來,她寒聲說道:“你不想說?別忘了,你那一歲的寶兒還落在我們手中呢!”說到這裡,她聲音一提,命令道:“侯叔,把寶兒的手指切一根下來給他父親看看!”
柳婧身為女子,又長相俊雅,說這話自是沒有什麼說服力,不過站在她身後的侯叔等人,看著柳二時那痛恨怨毒的眼神,卻讓柳二清楚地明白,他們對寶兒定然是沒有什麼婦人之仁的。
果然,侯叔馬上咬牙切齒地應道:“小姑,不如把那小畜生抱過來,當著這畜生的面砍?”
柳婧應道:“也好。這樣吧,下面的由你們來問,來處理,我出去走走。”說罷,她身子一轉便要離開。
就在她轉身之際,柳二嘶叫道:“等等!小姑,等等!”
見到柳婧回頭,半身強行撐起的柳二撲通一聲又摔倒了地上,他痴望著她,啞聲道:“小姑,有什麼話,你問吧,我都告訴你。”
柳婧聞言踱到柳二面前,她低頭對上他,板著臉說道:“那你回答我的問題,害我父親的幕後是誰?是不是閔三郎?”
柳二蒼白著一張臉,他澀聲道:“小姑所料不錯,是閔三郎使的。”
柳婧冷冷地說道:“除了閔三郎還有誰?還有,閔三郎為什麼要迫害我父親?”
柳二抬頭怔怔地看著柳婧,低聲說道:“大人在吳郡也算不得什麼大商人,要動他,閔三郎一個人就足夠了……本來,閔三郎是覺得大人行商雖是不行,卻似是錢財豐厚,說話行事有大家之風,便有意結交。當時他收買我,也只是為了在大人面前有個眼線。那一次閔三郎進了一批私鹽,恰被大人看見。大人雖是沒說,閔三郎卻心下不安,後面,閔三郎就時不時地壞大人的生意。那一次,有上面派來的官員前來查船,查到閔府的船時,閔三郎想著,那船上還有半船私貨呢,查出來閔府就會吃掛落。恰好他見大人的船也在,便讓我趁大人不備,把一些鹽放到大人的船上,再令與他有勾結的本地官員先查了大人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