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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見顧呈一直不說話,感覺到書房中氣氛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柳婧,小心地問道:“顧家郎君,你意下如何?”
又過了一會後,顧呈弦樂聲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緩慢地傳來,“這個交易不錯……”
六字一出,柳婧便感到一陣狂喜。這是真正的狂喜,她一個六年沒有踏出過閨門的弱質,陡然要以一人之力救出自己有罪證有人證的父親,心中其實是沒有把握的。應該說,那事像塊巨石一樣,日夜壓在她的心頭,令得她無論做什麼事,也無法開懷。而現在,顧呈說,她所提的這個交易不錯。那麼,他是答應了吧?那麼,她那疼愛她的父親馬上就可以出獄了?她們一家人,馬上又可以和以前一樣幸福地生活了?
狂喜中,柳婧已無法抑制自己上揚的唇角,無法掩飾自己明亮的眉眼。她雙眸微彎,輕而脆地說道:“顧家郎君也覺得不錯,那我們就……”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看向顧呈。可這麼一眼,她那狂喜便戛然而止,她那沒有說完的話,也再也說不下去!
……這人的眼,怎地如此陰冷?
在柳婧白著臉訥訥地停住呱躁時,顧呈微笑起來,“這個交易雖是不錯,然而,卻對我沒有好處。”他的笑容依然沒有到達眼底。
柳婧臉色蒼白如紙,“郎君這話,我不明白。”她有點慌了,聲音中不自然地帶上了幾分乞求,“郎君若是恢復自由之身,也可把你心愛之人迎娶回家啊。”
她倒是勸起他來了。
顧呈慢慢伸出手,他端起几上的酒盅,動作高雅,讓人賞心悅目地抿了一口酒後,他說道:“嗯?你不明白?”
他的聲音慢條斯理,顯得很有耐心的樣子,“這樣說罷。我與你這婚約,於今為止,對我是有好處的……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於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著自己聰明便為所欲為,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願,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著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一番話說得柳婧臉色一白後,顧呈繼續用他那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磁而低寒地說道:“還有,莫右將軍之嫡女痴戀於我,明知有我婚約,還有那裡侯著。我想呢,過個二年,如果她父親能升遷成為大將軍,那我就與你解去這婚約,娶了她。如果她父親無法升遷,我這不是有婚約有身嗎?累得她空等我幾年,也不至於引得世人說我負心薄倖。”
他身子後仰,微笑地看著臉色雪白一片的柳婧,繼續說道:“還有這些吳郡女子,知道我有婚約在身後,她們爭的也就是一妾之位……若是我與你解了婚約,她們難免不會使下作的手段令我不得不娶。區區商人之女,又怎配嫁我為妻?”
最後一句意有所指的話,再次令得柳婧煞白的臉上飄過一抹被羞辱的痛苦之後,顧呈雙手一攤,眉頭一挑,真誠地微笑道:“你看,我留著這婚約,對我好處如此之大,又怎會無端端地去解除了?”
他緊盯著柳婧,壓低了聲音,那扣人心弦的聲音,因帶著笑,直似自然界最無暇的樂音那麼蘇麻得人心迷醉,“不過阿婧你也不用不安,我年歲畢竟大了,五年,五年後我一定會與你解去婚約,還你自由之身……”
五年?她現在都十七歲了!再過五年她就是二十二歲。二十二歲的老姑子,還能嫁到好人家嗎?他說五年後再與她解去婚約,這不是故意坑人嗎?
不對,不對,現在當務之急,不是她當不當老姑子,而是救出她的父親!
深吸了一口氣,讓心底湧出的憤怒和焦慮壓下去,柳婧抬頭看向顧呈。
她看著他,對上他那蒼白貴氣的臉,對上他那臉上高雅優美的笑,絞著雙手,低聲下氣地說道:“婚約一事,顧郎既然不想提起,那就不提也罷。”
她退後一步,朝著顧呈盈盈一福,求道:“看在故人的情面上,還請顧郎出面救我父親出獄。”
不娶她也不放她,放出話來要耽誤她五年青春,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永遠也嫁不到好人家……她居然沒有氣得昏厥?而是這麼快就收拾好了情緒?六年不見,她倒真是能屈能伸了!
顧呈憎惡地閉上眼,他薄唇一動,語氣涼薄地說道:“故人?我顧呈與你柳府的誰還有故人之情?”
這句反問何等強硬?已是最直白無情的拒絕了!
柳婧僵在了當地。
這麼一會功夫,她先是狂喜過,現在體會到的卻是無比的失望,還有,被羞辱後的痛苦。
僵硬地站在那裡,柳婧定定地看了顧呈一會,慢慢垂下眸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忖道:先前找不到他時,我也是打算自己救父親的……現在也用不著這麼失望,權當沒有遇到這個人吧。
想到這裡,她朝著顧呈深深一揖,然後挺直腰背,拿著自己的男子袍服走向屏風後面。
☆、第二十七章失望而回
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響過後,柳婧走了出來。因臉上不曾塗抹摻雜了鍋底灰的豬油,也沒有描臉畫眉,再次換回男裝的柳婧,一張臉白嫩得出奇,眉眼間也過於秀美。這樣的她,看起來已不像一個少年,而是一個穿了兄長袍服的女子了。
不過柳婧現在沒有心情理會這個。她換好男袍走到顧呈面前後,朝著他深深一揖,清聲說道:“今日打擾顧郎了。”說罷,她轉過身,臉色雖是蒼白,卻步履穩健地朝外走去。
顧呈睜開雙眼,他看著柳婧挺著筆直的背影,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後,極力平靜地推開書房的門,看著她步履緩慢地走到了院落。
柳婧一出顧呈所住的院落,便被侯在外面的三個姑子攔住了。那閔姓姑子還好,她落在後面,只是側過頭看著旁邊的大樹,而另外兩個姑子則一左一右地擋著柳婧。
看著男裝打扮的她,她們同時露出恍惚大悟的表情,一姑子劈頭便問,“原來你是扮成男子進府的……說吧,你與顧郎是什麼關係?”
另外一個小姑則警惕地盯著她,細聲細氣地問道:“你與顧郎相識已久?你們不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吧?”
柳婧這時心裡堵悶,也沒有心情也她們周旋,當然,她也不敢得罪她們。當下,她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我家與顧家,原先做過二個月的鄰居,是我知道顧郎來到了吳郡,便想求他幫幫忙……”
她這話音一落,一女馬上鄙夷地說道:“原來是來打秋風的。”
“我就說嘛,顧郎那樣的清貴之人,哪會會識得你這種破落戶?”她破落戶?她父母以前風光時,你們這種府第,還只有仰望的份!
不過,這些柳婧自是不會說出來。她垂著眸站在那裡,不言不語地任由她們攻擊著。
見柳婧臉色發白,表情懨懨,二個小姑也明白過來:她定是在顧郎那裡沒有討到好處。
這樣一想明白,二女心情大好,當下手一揮讓開了路,“走吧走吧,別再在這裡礙眼了。”“以後別再不知羞恥地接近顧郎!”
最後一句,那小姑說出時,聲音雖細,語氣卻透著異常的陰毒。柳婧一凜,實在不想生事的她,連忙點著頭,清脆認真地說道:“小姑放心,我不敢了。”她苦笑了一下,說道:“真不敢了,以後,斷斷不會再接近顧郎。”
那小姑得意地一笑間,她還沒有回話之際,一側的閔氏小姑突然顫聲喚道:“顧,顧郎,你怎麼,怎麼來了?”
這喚聲一出,幾人一僵。小姑們慢慢地回過頭,白著臉看向那個不知何時走出院落,正靜靜地站在苑門處的蒼白貴氣的俊美青年。
陽光下,顧呈的臉色越發顯得蒼白透明,這種臉色,令得他透著一種脆弱。可是,他那黑沉黑沉的,看向柳婧等人的眼,卻是恁地陰寒!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陰寒和冰冷!仿佛,他正在壓抑著無邊的憤怒。
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俊美高雅,蒼白脆弱,可是四個女子,卻齊刷刷身上一冷。就在一陣極至的靜寂中,顧呈傲慢地收回了目光,優雅轉身,衣袖一甩轉回了院落里。
看著他的背影,一小姑顫聲說道:“顧郎是不是生氣了?他一定不喜歡我們這樣拈酸吃醋。”“剛才他這樣看著我,好駭人……”
小姑們心下害怕,也就顧不得柳婧了。見她們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自己身上,柳婧提步就走,轉眼間她便出了閔府。
一直到上了自個的馬車,柳婧才想道:這六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呈他變得這麼陌生了。
剛想到這裡,柳婧想到了他剛才那涼薄無情的一番話,不由苦笑了一下。甩了甩頭,她疲憊地想道:六年了,他已不是他,我也不是我,還想這些做什麼?轉眼她又忖道:我幼時捉弄欺騙他,他現在拿著婚約一事當兒戲,想誤我青春……我們也算是兩不相欠了。反正以後也沒有幾次再見的機會了,我還是專心想著如何營救父親吧。
馬車在柳婧的恍惚迷離中回到了柳府。
一入府中,柳婧便朝自個房中走去。柳母早就知道她回來了,一直在等著柳婧出來。可一直到了夜間,柳婧還呆在書房中。
柳母忍不住了,在滿天夕陽中,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的女兒正靜靜地站在窗邊,在看著外面的天空出神。柳母進來了,她還一無所知。
按下心中的不安,柳母輕喚道:“婧兒!”
一連喚了二聲,柳婧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她回頭看向柳母。
柳母擔憂地問道:“孩子,你怎麼了?一進門就把自己關在房中,是不是事情不順利?那個是不是顧二郎?”
柳婧點了點頭,她走上前扶著母親在榻上坐好,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下,然後,柳婧低聲說道“他是顧二郎,可是他不同意解去婚約。”她剛說到這裡,柳母便驚喜地說道:“他原諒你了?他還願意娶你?”
柳婧又搖了搖頭,她路上便想到,顧呈說的那些理由,不能告訴母親,他所說的拖她五年再解婚約的話,更不能說給母親聽……母親是個沉不住氣,要是讓她知道了顧呈是這麼想的,只怕會不管不顧地跑去鬧。真要鬧開了,便是顧呈自己不吭聲,那些想討好他的人,都會成為自己營救父親的阻力。
沉默了一會,柳婧在柳母不解的眼神中低聲說道:“他只與我說了一二兩話,反正就是不同意解去婚約,也不願意幫助我們救出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