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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父伸出手來。
他輕輕撫摸著柳婧的頭,一臉的溫柔慈祥,這個女兒,幾乎是一生下來他便親手把屎把尿,他這個父親對她的疼愛,那是遠遠勝過她的庶兄和三妹。
慈愛地撫著女兒,柳父說道:“姓黎的在這吳郡管了多年刑獄,我當時進來,也是經他的手。通過他放人,應該可行。”
見到得到了肯定的女兒神采飛揚,柳父一陣心酸。他慈愛地說道:“婧兒,跟父親說說外面的情況吧。”
“恩。”
柳婧知道,柳父之所以想知道外面的情況,是想替她把關護航,是怕她年幼不知世事而做出什麼錯誤的決定。
話說回來,讓柳婧來述說外面的事,那還真是她的內行。想她從來到吳郡後,一直都雇了二十個浪蕩子幫她收集消息。雖然重要的消息他們是收集不到的,可這吳郡的閒雜是非,那她比一般人還要清楚。
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訴說了一遍後,柳婧想了想,又把這次鄧九郎與顧呈會面的事說了說。
她越是說到後面,柳父便越是眉頭暗皺。當她說完,柳父已一臉凝重。他看向柳婧,低聲道:“孩子,按你這樣說來,現在的吳郡一團混亂,各方派系夾雜在一起,只怕一動不如一靜。”
頓了頓後,他盯著柳婧認真地說道:“讓為父出獄之事,你先別急。再觀察幾天再做決定!”
見柳婧迷糊地看著自己,柳父嚴肅地說道:“有時局勢不明之時,不如靜而旁觀。現在父親在牢里很安全,你不用擔心。明白了麼?”
柳婧楞楞地點頭。
半個時辰後,柳婧出來時,還有點迷糊。不過雖然想不明白,她還是決定按照父親所說的行事。也許正如父親所說的那樣,局勢不明之時,不如靜而旁觀。現在雖是營救父親的良機,可那六百兩黃金,家裡根本拿不出來。要救父親,她得去取出一些鹽貨,再給換成金。可那樣就動作太大了,在這個混亂時候,還真不是妥當之舉。
在蹙眉思索中,馬車停了下來。柳婧伸頭一看,原來已到了柳府所在的街道了。
她連忙下了馬車,朝著家門口大步走去。
剛剛進入府門,一陣說話聲便從裡面傳來。看到柳婧走來,一僕婦歡喜地叫道:“大郎大郎,王叔回來了。”
“什麼,王叔回來了?”柳婧一喜,大步沖了進去。
就在她急沖而入時,明顯消瘦了不少的王叔,一個箭步從裡面沖了出來。來到柳婧面前,他屈膝便是一拜。在柳父急忙扶住時,王叔抬頭打量著柳婧,哽咽地說道:“大郎,我回來了。”
“叔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歷時三個月,王叔從吳郡趕到洛陽,又從洛陽趕回。不用說,這一路必是風塵僕僕,日夜兼程的。
柳婧扶著王叔坐好,一邊示意僕婦上酒菜,她一邊在王叔的對面坐下。
見王叔要說話,柳婧搖了搖頭,示意他先用過酒菜。
王叔匆匆吃了兩口,又要說話時,柳婧道:“叔別急,你離開吳郡多時。而在你離開的這段時日裡,吳郡發生了很多事。”她把這幾個月發生的大小事簡略地說了一遍後,又提到今天去見過父親的事,然後說道:“王叔你看,現在情況如此,只怕顧公就算願意援手,也是無用了。”
王叔哪裡還吃得下?他放下碗筷,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柳婧,苦笑道:“這信是顧公寫給吳郡太守的……本來這一路我還想著,有了這封信,大人就可出獄了。不過大人既然說了要等幾天,那就等幾天吧。這信還請大郎收好,怎麼用,全憑大郎做主。”
王叔一口氣說到這裡,人有點喘,拿起一側的酒喝了幾口。
一直在旁邊傾聽著的柳母,這時突然說道:“老王,你見過顧公後,有沒有提到顧二郎與我婧兒的婚約一事?他們有沒有提到說要解去婚約?”
做為母親,最關心的永遠是兒女。因此在這個節骨眼上,柳母想到的卻是這件事。
王叔匆匆咽下幾口酒,點頭道:“老奴說了,也問了。”
他這話一出,一旁的婢僕都側耳傾聽起來,便是柳婧,也定神望去。
王叔又咽下一口酒,順通了氣後,他認真地說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這次在顧公那裡,並不曾遇到冷落。”頓了頓,他嚴肅地說道:“顧公對我十分客氣,我問及婚約一事後,顧公便說:當初定下婚約時,兩兒女是彼此有心的,去年時,顧公曾經就婚約一事問過二郎。當時二郎的回答是:他會娶柳氏阿婧,但不是現在!”
一句話令得柳母和柳婧面面相覷後,王叔又道:“顧公還跟老奴說,他們顧府,其實不曾因昔日戲弄之事而怪罪阿婧。他還說,小女孩天資過人,性子驕縱在乎難免,聽說這幾年親家公親家母一直在嚴加管教,想來現在的阿婧,是既聰慧又可人了。”
☆、第五十四章閻王的由來
柳婧聽到這裡,騰地站了起來。她走到一側的樟樹下,撫著那粗糙的樹皮一會,她蹙眉說道:“這其中有點不對。”
什麼不對,她也說不清,可她清楚地記得,每次與顧二郎見面時,他眼神中的對她的嫌惡,他語氣中對她的不屑就沒有掩飾過。
她不覺得他那樣子,是還願意娶自己的模樣。
想了想後,她轉向柳母說道:“母親,這婚約一事還是等救出父親後再說吧。現在不必尋思這個。”
柳母點頭道:“自是如此。”
這時,王叔站了起來,他解開放在一側的包袱,朝著柳婧說道:“大郎,這次我回揚州,顧公賺了我五十兩金的路費,途中用去三兩,還剩四十七兩,大郎你拿著。”
柳婧接過包袱,她從中拿出二兩金推到王叔的面前,剩下的交給柳母,轉向眾仆認真地說道:“我們都是一家人,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等救出父親後,家裡會拿出一大筆金,讓大夥松泛松泛。”
她那裡還藏了二三千兩金的鹽貨,自是有底氣說這個話。這裡的僕婦雖然不知詳情,平素從吳叔等人的對話中,也隱約知道自家大郎有了一筆了不得的財富。因此,雖然他們沒有私心,此刻聽到柳婧的承諾,還是歡欣起來。
在笑聲中,柳婧柳母和王叔又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後,才放了王叔去休息。
而柳婧,則是身子一轉,朝著鄧九郎所在的府第走去。
吳叔他們還在那人手中呢,家裡的情況處理得差不多了,她也得去面見那人了。只是那人離去前,恰好懷疑了她,不知這一次見到自己不告而別,會不會大為惱怒?
只要一想鄧九郎,柳婧的心跳便有點亂。
於是,耽擱了大半天的柳婧,也無法保持淡定了。她乾脆朝著那鄧府大門快步走去。
不一會,柳婧便來到了大門口。
與去時不同,此刻那大門口,整整齊齊地站了兩列銀甲衛。這些手持寒戟,銀衣銀甲的高大侍衛,這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冰寒中透著傲慢尊貴的皇城腳下來客,光是站在那裡,便讓人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威煞。柳婧一看,也像另外幾個訪客一樣,有點打退堂鼓了。
她猶豫來猶豫去了好一會,才一咬牙朝著那兩隊銀甲衛守著的大門走去。
看到柳婧走來,這些人依然面無表情。看到她渾若無事地走到了隊列中,另外幾個做官員打扮的中年人,也提步跟了上來。
他們剛一動,嗖嗖嗖幾聲尖哨的長戟划動地面的響聲傳來。卻是幾個銀甲衛同時把乾尖在青石地板上長長一拖,在發出一陣讓人牙酸的刺耳鳴叫後,他們的戟尖,齊刷刷地指向那幾個中年官員的腿腳處!
那幾人赫了一跳,同時向後一退。在他們退下時,幾個銀甲衛又齊刷刷收起了長戟。
眼睜睜看著柳婧無阻無攔地入內,一官員低聲問道:“那年輕人是誰?”“甚是面生。”“定然是個與鄧閻王有大交情的。這個時候,她居然都可以入內?”最後一人的話,引起了另外二人的共鳴。他們看著柳婧的背影,同時想道:是啊,這年輕人居然可以在這個時候入內,只怕是有點來頭。
柳婧哪裡知道這些人的所思所想?她正手腳發軟地朝院落中走去呢。
她現在也理不清自己對鄧閻王有什麼感覺。反正,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一直畏他……
走過大門,走過花園,走過林間小路,柳婧來到了她出來的院落。
院落大門緊緊關上,門外同樣站著兩列銀甲衛。
與外面的銀甲衛不同,這些銀甲衛看到柳婧走來時,同時向兩側移了移,一人更是體貼的把院門拉了開來。
這樣子,分明是讓她入內啊。
柳婧膽戰心驚地想道:莫非,他給知道了什麼,所以在那裡等著對自己三堂會審?
雖是害怕,可她已走到這裡來了。當下,柳婧硬著頭皮朝前走去。
當她來到苑門口時,拉開一角的院落里,正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冷笑聲“鄧家郎君,你再是花言巧語,矯是飾非,於今也是於事無補!我看你還是把怎麼刺殺張公公一事,給從頭到尾說個清楚吧。”
柳婧這是第一次聽到,居然有人敢這樣跟鄧九郎說話。她不由腳步一頓。
回頭看了眾銀甲衛一眼,見他們無喜無怒,那鎮定自若的模樣,簡直一點也不為裡面的鄧九郎操心,不知怎麼地,柳婧也鬆了一口氣。
就在她站在苑門口,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入內時,另一個儒雅清朗的中年男子也開口了“鄧郎是權貴子弟,是世家郎君,換做平時,我們斷斷不會對你不敬。不過一次,實在是重關重大,張公公死後,所有的人證物證都指向了鄧郎。”
這人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與柳婧有過一面之緣的吳郡太守也端著臉呵斥道:“鄧家郎君,這世間是非曲直,全在人心。你身後雖有鄧氏一族,可這關係帝心震怒,關係吳郡蒼生的大事,還由不得你搪塞推拖!”
這三人,都是一副官員打扮。在三人的身後,還坐著十來個地方豪強。而在這些豪強的身後,又站了二三十個護衛。
這些人,全部以吳郡太守為首的三人馬首是瞻。在吳郡太守的聲音落下後,一個個都雙眼銳利,表情激昂地看著鄧九郎。那架式,渾然有一種“不懼豪強,便是權貴之子,也要與其抗爭”的凜然慷慨之態。
不知不覺中,柳婧目露擔憂之色地看向了坐在主榻上的鄧九郎。
這個俊美得過了份,據說是天下第一美男的青年,依然如往常一樣,著一襲黑袍。只是他金冠束髮,腰間佩劍,整個人於黑色的凜然之外,更有一種金馬玉堂的貴介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