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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紋路分明的手掌,先是苦笑了一下,慢慢的,他的笑容變得冷硬,慢慢的,他輕輕把手掌一合,握成了拳!
柳婧的馬車出了宮城時,天地間已只是繁星數點,明月如水。
馬車回到白衣樓時,夜色已深,明月漸上中天。
柳婧一下車,桓之況等人和那幾個美姬便圍了上來。在他們地簇擁中,柳婧上了白衣樓二樓。
白衣樓二樓中,正是燈火通明,柳婧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二樓欄杆處,身著一襲玄色儒袍,俊美高雅的青年男子。
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他,柳婧先是一怔,緊接著她蹙起了眉,轉眼,她朝著身後的人吩咐道:“都退下吧。”
“是。”眾護衛和美姬朝她行了一禮,優雅地退了下去。
柳婧提步朝著那青年男子走去。
來到他面前,看著這個身子站在背光處,面目有點模糊,那蒼白高雅的臉因處於黑暗中,越發顯得雙眼深不可測的男人,柳婧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道:“顧家郎君怎麼來了?”
背著光,越發顯得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慢慢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用他那勾魂蕩魄的聲音,極溫文地說道:“阿婧都為了你我的婚事,入宮求皇后娘娘賜婚了事關終身,顧呈豈能不來?”
背著光,這男人實在笑得溫文爾雅,可對上他這格外顯得高大的身軀,對上他那雙亮得驚人的眼,柳婧卻生生感到了心驚!
她入宮,見到皇后娘娘,並向皇后娘娘求賜婚與顧呈,不過是二個時辰前的事。二個時辰前宮裡發生的事,這麼快便傳到了他的耳中?想那鄧皇后,自從皇帝病重不起後,對自己的安危那是防範甚嚴!本來應該是水潑不進的一次談話,這顧呈居然現在就知道了?
柳婧以前便知道,顧呈有點勢力,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勢力大到這個地步,耳目靈通到這個地步!
在心中震驚過後,柳婧很快便在顧呈戲謔的眼神中清醒過來,她朝著他一禮,輕聲說道:“讓顧郎見笑了,我不過是”
她還沒有說完,顧呈便打斷了她的話頭,他輕笑著說道:“是啊,你不過是覺得,反正這話你也只是說說,皇后娘娘不可能找我去對質,我也不可能知情只是柳白衣,你這樣拿著我的名號與皇后娘娘談判,還真是心安理得得很啊!”
說到這裡,他垂下眼皮,那雙深得幾不見底,深得泛紫的眸子,在定定地打量了一會柳婧後,顧呈嘴角一揚,輕輕說道:“阿婧,我好象忘記說我願意了。”
他盯著柳婧,輕輕笑道:“我是說,我願意娶你,同時你還真是說得沒錯,就在不久前,我父親親自去汝南見過了你的父母,他們已同意了我們重提婚約。”
在柳婧騰地抬頭,瞪大眼傻呼呼地看向他時,顧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柳婧面前,看著柳婧把信接過,他優雅的一轉身“這是你父親的信,你可以看看。”
走出幾步後,顧呈回過頭來,燈火通明中,他俊美蒼白的臉上笑容深沉“對了阿婧,你父親讓我立誓,說是娶了你後必須對你一心一意,不納妾不休妻,這些我都應承了。他問我有什麼要求,我就說,我什麼也不求了。”
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有點出神。怔怔地盯著柳婧的面容看了半晌,顧呈又是一笑,只是這樣笑著笑著,他的聲音已轉為淒涼“其實我最悔的,便是在吳郡那時,聽聞你父親入獄”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深深一揖後,轉身大步離去。
柳婧目送著他離去半晌,低下頭來,慢慢打開了手中的信。
信上清跡清俊,確實是她父親的筆跡。柳婧自己是個偽造筆跡的高手,對這個自是毫無懷疑。
信很長,寫了足足三頁紙,在信中,她的父親說,兩年前,柳樹等人回到汝南後,柳府也罷,他也罷,就失去了柳婧的音信。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很平安,可女兒遮掩行蹤,連親生父母也不告訴,分明是防備鄧九郎打探了去。他說,他的女兒,從小時候便聰明,長大後也意氣風發,生得又美貌,在他這個父親的心中,便是世間最尊貴的公主,也比不上女兒的好。
可他這麼好的女兒,那姓鄧的千挑萬挑,屢次狎戲而不知尊重,他心實是痛恨。
在信的最後,柳父接著說,女兒年歲已大,芳華漸老,他做父親的日夜不安,只求著上蒼乞憐,能賜給女兒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夫君。恰好這時,顧父親自去了汝南,在對面相晤時,顧父把柳婧到洛陽後的種種事端,全部說了個遍。最後顧父說,做為一個君子,本當一言九鼎,當日已經退婚,如今重提婚約,應是羞恥之事。可是,他明白他的兒子,他的兒子自十三歲那年與柳婧遇上後,便沒有忘記過她。這麼多年來,他雖然一直對人說,記恨她曾經的侮辱,可那些自欺欺人的話,在退了婚後這兩年,在他拒絕了一門又一門的親事時,其實已經連自己也騙不過了。
顧父說,九年前,十一歲的柳婧,因為一時任性,導致這樁婚事生了波瀾,二年前,顧呈又因為一時任性,導致與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擦肩而過。做為兒子的深為悔之,他這個做父親的,便顧不得顏面,親自上汝南重提婚事了。
然後柳父說道,他與顧父相交多年,對彼此的心性早已瞭然,這世上如有清正君子的話,顧父便是一個,他說的話,定無虛言。柳父還說,他並不了解顧呈,不知道他是否與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珍愛自己的女兒,可他相信,有了顧父這樣的父親,有了顧呈當著兩個父親許下的諾言,他的女兒入了顧府,一定會過得幸福。所以,他已同意重提婚約。在最後,柳父還說,鄧府家大,家大則心眼大,別人珍之罕之的寶貝,在他們眼中可能不過是一根糙,顧府則不同,便是有了顧父現在的這番承諾,他的女兒這一生,也無人敢欺。
☆、第一百七十二章夜半邀約
見柳婧一直站在欄杆處,一直蹙著眉心事重重的,刑秀大步走了過來。
他看著柳婧,關切地說道:“公子,你在煩惱麼?”
柳婧轉過頭來。
看到這個月光下,俊美中帶著艷光的,年方十九的護衛,柳婧搖了搖頭,她輕嘆道:“有點,我心很亂。”
她踱出兩步,慢慢說道:“我的父親,我一直敬重他,小的時候起,我便覺得父親像山一樣高大,他說的話,做的事,總是為我打算,他總不會有做錯事的時候。”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刑秀,抿唇說道:“現在,他讓我嫁給顧呈。”
刑秀聽到這裡,不由曬然一笑,他瀟灑地說道:“公子這可真是白擔心了,你剛與皇后娘娘做了交易的事,你忘記了?”
柳婧聞言也是一曬,她點頭道:“也是……罷了,我且暫時放下這件事,等父親到了洛陽再跟他解釋吧。”
“本該如此。”
今天晚上,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柳婧知道自己會睡不著,也就沒有入寢房,刑秀離開後,她就進了書房,就鄧皇后所賜的那十萬頃地,批閱起霍焉等人的規則來。
她出皇宮時已經入夜,後來與顧呈說完話更是夜深,到了現在,都臨近子夜了。子夜的洛陽城,安靜得只有狗叫聲不時傳來。
傾聽著那狗叫,柳婧不停地忙來忙去。其實在揚州那兩年她也經常這樣,一頓忙完之後,才發現天色已亮,而她的心,終於也得到了平靜。
此刻亦是如此。
當雞叫聲陣陣傳來時,柳婧吹乾紙上的墨跡,揉搓著眉心慢慢把紙帛攤平。
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輕輕地傳了來。
聽到這敲門聲,柳婧頭也不回地說道:“進來吧。”與她一樣喜歡熬夜的護衛不少,這些護衛,人人心中窩著一股勁,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使用,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達到或接近父輩的期待。
聽到柳婧的聲音,書房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接著,一個腳步聲傳了過來。
柳婧沒有抬頭,她習慣性地等著來人向她稟報事由。可她等著等著,也就忘記了有人進來了。
直又是忙了近半個時辰後,柳婧感到手腕酸痛,停下毛筆揉搓時,頭一抬,赫然發現她對面的榻几上,正坐著一個人。
這人長腿交叉,正仰靠在榻上靜靜地看著她,因為疲憊,他的眼窩有點深,在盯向柳婧時,他雙唇抿得極緊。
這人,五官如雕刻而出,極盡鬼斧神工的俊美,赫然正是鄧九郎!
柳婧的動作一僵!
轉眼間,她恢復了平靜,垂著眸,柳婧若無其事般地說道:“我都不知道鄧郎今晚歇在白衣樓。”
鄧九郎有點出神,也就沒有回答。他盯了柳婧一會後,才道:“怎麼不去睡?”
柳婧看著幾面微微笑道:“睡不著,事情也多,就耽擱了一會。”
鄧九郎右手拿過一枚刻著柳白衣字樣的田黃石翻看著,低聲說道:“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讓你以後應有盡有,享受富貴,再也不必這麼憂慮。”
這話一出,柳婧沉默了。
鄧九郎把手中的田黃石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後,略帶繭子的食指撫摸著上面的‘柳白衣’三個字,又道:“這是你刻的吧?比起之前,你現在的字樣更顯凌厲,也冷峭許多,阿婧,你果然變了。”
柳婧依然沉默。
鄧九郎慢慢把田黃石放在几上,他抬頭盯著柳婧看了一會後,緩緩站了起來。
他身量本高,雙腿又長,這一站起,整個人便擋住了身後的燭火,直使那頎長的身影完全遮住了柳婧。
懶洋洋地站在那裡,鄧九郎盯著柳婧,慢慢地又道:“你進入洛陽到現在,不過一月時間。這一個月中,你先是用終身與我作賭,讓我公平與你一試。結果,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呢,你又步步緊逼地要我的諾言,昨晚你更是當著皇后娘娘的面,說了那樣一番話。”
他低下頭來,似笑非笑的“阿婧,沒有這樣行事兒的!你連個讓我喘氣的機會也不給,便這樣步步逼來。有時候我光想想,都覺得你其實早就不想與我在一道了,你現在和以前的做法其實是一樣的,不過是在逼著我放棄你。”
他拋甩著手中的田黃石,笑了起來“兩年後的你,還真是越發心狠了……”
柳婧依然沉默。
鄧九郎提步向她走近,在整個人完全把柳婧籠罩在陰影中後,叮的一聲,他把那塊田黃石按在了柳婧的面前。低著頭端詳著她,鄧九郎輕輕說道:“阿婧,我每一次省悟自己喜歡你後不久,你就會做出讓我恨你的事。阿婧,今天在皇后娘娘那裡,你說出那樣一番話來,有幾句是真幾句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