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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悠然地向後仰著,右手隨意地搭在几上。在眾人的咄咄相逼中,他眼皮微垂,可是那隻露了一線的眼睛中,卻寒光四溢,鋒銳無比!
鄧九郎目光靜靜地掃過眾豪強,再盯向那三人,最後,他目光落到了吳郡太守身上,動聽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如此說來,這是你們這幾日商量的結果?”
吳郡太守怒而反笑,他騰地站起,指著鄧九郎憤怒地說道:“鄧家郎君,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張公公是死在你的手中,你想藉此拖我們這些人下手,那是做夢!”
鄧九郎目光微垂,他嘴角一揚,輕柔地說道:“原來是我想拖諸位下水啊?”
聽到他這話,另一個中年大儒不滿地喝道:“老夫最是見不得你小兒這般陰陽怪氣地說話!”聽聞這話,鄧九郎笑得更冷了。
在眾人地怒目而視中,他緩緩站了起來。
鄧九郎是北方人,身量本高,加上他一雙腿又特別長,上身線條完美,這般站著,頗有仙鶴般的凌雲之姿。
動作優雅地站起身後,鄧九郎目光如電地一一掃過在座眾人。慢慢的,他垂下眸子,說道:“不知除了你們幾位,還有誰認定刺殺張公公的,便是我鄧某?”
吳郡太守聞言皺起了眉頭時,第三個中年儒生冷笑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不用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這行刺之事就是你鄧某所為!”這話卻不是在給理由,而是在直白的羞辱了。
鄧九郎聽到這裡後,抬了抬眼。
他邁開長腿,緩步走向三人。
不一會,他便站到了吳郡太守的面前。
微微彎腰,鄧九郎直視著威嚴不露的吳郡太守,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你們是想,這吳郡是你們的地盤,我鄧九郎在洛陽的勢力再大,落到了吳郡,那也是虎落平川魚翔淺水……張公公真是死得好啊,死了這個閹奴,順帶把我這個權貴一派中的後起之秀也給弄下,對付剩下的凡夫穀子,那就容易多了!”
他說到這裡,便是微微一笑。這一笑,恁地溫柔,直是溫柔得讓柳婧直打了一個寒顫!
吳郡太守板著臉,一派斯文儒雅地直視於他“鄧郎這話,在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無妨的”鄧九郎微笑道:“你不需要明白了。”
聲音一落,只聽得‘錚——’的一聲,卻是他抽出了佩劍!
就在幾人不解地看向他時,重新站直了的鄧九郎右手一抖,在陽光下挽出一個美麗的劍花後。他眸光一沉,右手猛然向前一刺!然後,隨著‘卟’的一聲兵器入肉的聲音傳來,只見他手中的佩劍,給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吳郡太守的胸口上!
這變化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承平盛世,在這吳郡之地,他鄧九郎竟然不按照官場上的規矩行事,竟這麼直接地一劍刺出去!
因為太過震驚,兩個大儒,十幾個豪強,都忘記了驚呼!
吳郡太守想說什麼話,可是嘴一張,那鮮血卻汩汩而出……
鄧九郎慢條斯理地退後了兩步。
☆、第五十五章暴露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一邊優雅地拭著手帕上的鮮血,一邊淡淡地說道:“看來有些人還不明白皇上是什麼人,也不明白我鄧氏是個什麼樣的家族……區區手段,便想拿下我鄧九,也太兒戲了。
他抬頭看向嘴中鮮血汩汩而出,卻一時還沒有斷氣的吳郡太守,身子微傾,語氣溫柔地說道:“我說太守大人,要是我給陛下上報一個‘清流痛恨太監誤國,以吳郡太守王某為主的幾人,在刺殺張公公後事情敗露,為了不連累他人,而自殺身亡’的密折。陛下他信是不信?”
他這話一出,奄奄一息的吳郡太守的眼神徹底一黯,而另外十幾人,則是臉色齊刷刷一變。
當今陛下,長於婦人之手,又是被太監扶上皇位的,性子有點懦弱的同時,也厭倦國事。所以很多時候,他對朝臣都是避而遠之。而能得到陛下信任,並被授以‘直上密折’的職權的,他們一直以為,是張公公才有的寵信!
而現在,眼前這個鄧九郎,居然也有‘直達天聽’的密折上奏之權。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說出的話,那影響力遠遠勝過他們所有人!那代表他就算殺了自己等人,只要找個藉口,陛下也會只相信他的借。!
更何況,他們這些人,心裡也清清楚楚知道,張公公很有可能不是鄧九郎所殺的。
一時之間,十幾人的臉上再無血色。就在他們慌亂之時,只聽得“砰”地一聲,吳郡太守在絕望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站在苑門外的柳婧,傻呼呼地看著那吳郡太守的屍體,她袖袋中,還有一封顧公寫給吳郡太守,請他放了柳父的信呢!
一時之間,里外俱靜。
於無比的安靜中,鄧九郎邁開長腿轉身就走,一邊走,他一邊冷冷地命令道:“一個不留!”
這話一出,一陣哭叫聲四起。於叫聲中,那兩個大儒扯著脖子叫了起來“姓鄧的,你不得好死!”“鄧閻王,蒼天不會瞎了眼的!”當然,也有幾個豪強直嚷嚷道:“不關我們的事。”“是那廝非要編排郎君你。”“郎君,此事與我無關呀!”
於這哭鬧叫罵中,大步而去的鄧九郎那冷冷的命令聲傳來“求饒的,一律拖下去再審。嘴硬那幾個,全部殺了!”他鄧九郎有沒有殺張公公,這裡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他還真不知道,這些口口聲聲‘為國為民’的清流,在誣陷了他刺殺後,還敢這麼恬不知恥地叫什麼“蒼天不會瞎眼”!他們當真以為那蒼天,便是他們信口編排出來的蒼天不成?
鄧九郎的命令聲一出,幾個銀甲衛同時應了一聲“是!”
於是,眾銀甲衛出動了,於漫天的銀光中,是漫天的血花。看著那血淋淋的刀光劍影,柳婧緊緊扒在大門上,緊緊閉上了雙眼。
在害怕中,柳婧也注意到,自始至終,那十幾個豪強帶來的護衛,都與她一樣雙股戰戰。這些人,竟是在銀甲衛面前,連拔劍的勇氣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四野俱靜時,柳婧悄悄睜開眼來。
此時,剛才還血流成河的院落里,已恢復了乾淨平和,剛才站了一院的人,都不見了蹤影,而那一地的鮮血,更是被處理得一乾二淨。
就在柳婧楞楞地看著院落髮呆時,院落後面的廂房裡,傳來鄧九郎放緩了的聲音“柳文景來了?讓她進來見我。”
“是。”
一聲朗應後,一個銀甲衛湊近柳婧,在她身後低聲說道:“柳家郎君,請吧。”
“啊?是,是是。”
柳婧手軟腳軟地站起來,朝著裡面一步步挪去。
剛才,她曾經為自己會暈倒,可她沒有暈。後來她也以為自己會吐,可她居然沒有吐。現在,她更是能站能走了……
柳婧同手同腳地走過院子,來到了書〖房〗中。
鄧九郎正背對著她,站在紗窗前陽光下的他,身影透著種說不出的疲憊。
聽到柳婧的腳步聲,他溫柔地說道:“過來。”
柳婧走了過去。
他的目光一直在盯著遠方,聽到她到了身邊,也沒有低頭看她一眼,而是聲音沉啞疲憊地說道:“又嚇壞了?”
不知怎麼的,柳婧直覺得,他這聲音底,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這是真的溫柔。
她抿了抿唇,輕應道:“有一點。”吐出這三個字後,柳婧的力氣似是恢復了點。
聽到她這麼直白地回答,鄧九郎才轉過頭來。
他看著她。
對上臉色蒼白,雙眼烏亮水潤的柳婧,對上她楞楞看來,卻不躲不避的小臉,鄧九郎那明顯眼圈更深,更顯憔悴疲憊的臉上,不知不覺中浮起了一抹笑。
他看著她,目光從她的眼落到她的臉,再落到她的頭髮上。
過了一會,他溫聲問道:“頭髮怎地亂了?”
她頭髮亂了?柳婧眨了眨眼,呆呆地回道:“我剛才,剛才看了害怕,便把頭抵在門上,應該是那時候弄亂的。”
鄧九郎從來不知道,居然還能把害怕他這回事,說得這麼可喜。
他不由低笑出聲。
輕笑中,他走到一側榻上坐下,然後朝前方一指“過來蹲下。”
柳婧瞪大水潤烏亮的眼,傻傻地看了他一會後,慢慢挪過去,然後老實地在他面前蹲下。
剛剛蹲下,一雙濕熱的大掌,便放到了她的頭上。感覺到頭皮一痛,柳婧剛要動,卻聽到鄧九郎在命令道:“拿梳子來。”
“是。”
不一會,一個婢女拿來了梳子和一面大銅鏡。
在柳婧楞楞的目光下,鄧九郎伸手接過。然後,他一邊繼續解著柳婧的頭髮,一邊用梳子梳理起來。
透過面前的銅鏡,柳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剛才還一臉淺笑殺人十數的鄧閻王,正微抿薄唇,專注而凝重地給她梳起頭髮來。仿佛他並不是在給她梳發,而是在進行一個莊重的儀式。
……這變化有點詭異!
柳婧直是呆了傻了,她雙眼瞪得滾圓地看著銅鏡中的他,半晌半晌回不過神來。
鄧九郎顯然沒有做過這種事,他的動作有點生疏。一不小心扯了柳婧一絡頭髮,令得她整張臉都痛得縮成一團後,他低啞的道歉聲才傳來“抱歉,你且忍一忍。”
被他的舉動嚇傻了的柳婧,自是沒有說話。
鄧九郎又垂下眸,銅鏡中的他,那張臉完美得簡直不似人類。看著他那泛著青紫的眼圈,柳婧突然輕聲說道:“你一直沒有休息嗎?”
“沒有。”鄧九郎的聲音特別平靜,他抓著一把頭髮的根部,不停地梳理它想要把它弄順,嘴裡則低沉地說道:“非常時機,不能入睡。”
他顯然是真的疲憊到了極點。梳了幾下後,他手一松,頭一低,臉給擱在了柳婧的頭頂上。
這般靠著她,他閉上了雙眼。
感覺到他呼吸中噴出的熱氣,聽到他傳來的輕鼾聲,柳婧欲哭無淚:天啊,他不會這樣枕著我的腦袋,給睡著了吧?
就在這時,鄧九郎下巴一滑,臉從她的烏髮間滑了下來。
於是,他一個寒顫後猛然睜開眼來。
只是這麼一會,他原本青紫泛著血絲的眼中,便多了幾分清明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