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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瑛太防備地看著我,接過合約迅速地瀏覽了一遍,眉頭皺得越來越深。一旁的劉江哭笑不得,他早就把我們的合同研究過了,看完後好半天沒說一個字,只默默地把這次談判的主權全部交給了我。
“這個……”山口瑛太苦著臉直搖頭,嘆了口氣,“這真是——我恐怕也做不了主。”
我朝他揮揮手,笑著道:“沒關係,你先看看,回頭找個能做主的商量商量。反正我們也不急,哦,又有客人來了,劉江,還不快去招待。”我們說話的工夫,第三批日本客人又來了……最後,這三批客人都因為價格問題沒有談攏,等招商會結束之後,劉江還私下裡跟我嘀咕說會不會價格定得太高把人家給嚇跑了。我嗤之以鼻,人家日本那消費水平多高,我們覺得貴上了天,人家可不一定這麼覺得。嘴裡說貴,其實不過是想壓著價錢要讓自己多賺些罷了。
第二天我帶著小明遠去動物園,小朋友果然對關在籠子裡蔫蔫的老虎獅子們一點興趣也沒有,後來我領著他去了一趟新華書店,小傢伙買了一大堆小人書後這才高興起來。
在外頭瘋玩了一整天后回到招待所,馬友誠已經等了老半天了,一見我們回來,疾步迎上前,大聲問:“你們大早上去哪裡了,我在招待所等了一整天,這會兒連飯都沒吃呢。”
劉江一臉莫名其妙,“你不好好去吃飯,來這裡等我們幹啥?”
我笑著打了劉江一拳,“你怎麼那麼笨吶,肯定是人家小日本找不到我們,纏著讓師兄幫忙唄。”
劉江見馬友誠點頭,頓時高興起來,忍不住嘿嘿直笑,“那些小日本,還真狡猾,我真以為他們不談了呢。不行,這回非得好好訛他們不可。”
“得了吧,咱們又不是就這一筆生意,”我打斷他的話道:“這生意要想做得長久,就得雙贏,不能做絕了。咱們還是按照先前定好的章程來,要不,人家要說我們不誠信。”
當然我也知道,劉江也就是這麼一說,他雖然市場觀念差了點兒,但人還是很聰明的,肯定不會辦這麼蠢的事兒。
我們進屋洗了把臉後,馬友誠就急急忙忙引領我們去財政賓館,山口瑛太在那裡等著。
當然,山口瑛太並沒有馬上就跟我們簽下合同,而是定下了口頭約定,先將我們的野菜樣品送去日本檢驗,一旦通過檢驗再定下長期合作的計劃。我一口答應,同時也對於品質的標準應該穩定和統一下來,不可瞬息萬變。我可還記得歐盟為了打壓中國商品進口時一天三變的標準策略,那可真是想叫人罵娘。
大問題一確定,之後的細節雖然繁瑣,但總體氣氛還是相當和諧的。我個人對商務談判其實並不精通,所了解的也大多是從電視小說中學到的皮毛,不過裝模作樣這樣的事情我很擅長。山口瑛太似乎並沒有看出什麼問題來。
劉江也在這一次的談判中大有收穫,出來的時候連連感嘆,馬友誠也抹了把汗,慚愧地說自己見識淺薄,要是自己跟日本人談判,肯定要吃大虧。
他說得沒有錯,八十年的中國人因為不懂管理不懂市場,更不懂可持續發展,吃了多少虧啊……二十五
我們在省城一共住了五天,把合同的一切都仔細商議好了以後才回陳家莊。
不過是離開了幾天而已,一下客車,看到熟悉的景致,忽然有種久違的錯覺,心裡也陡然產生一種總算到家了的想法。這個時候我才忽然發現,經過這一年多時間的相處,我已經對這塊熱情而淳樸的村子有了強烈的歸屬感和依賴感。
一路上不斷地遇到鄉親,瞧見我們遠遠地就打著招呼,小明遠殷勤地分發著從省城買回來的糖果。小孩子們奔走相告,不一會兒,家門口就積聚了一大群毛孩子,眼巴巴地瞧著我們手裡的行李。
小明遠“哇——”地叫了一聲,爾後像終於被釋放似的奔出去跟那些孩子們玩在了一起。城裡雖然熱鬧,但在小明遠的眼睛裡,只怕半點也比不上我們這個落後貧窮的小村有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是繼續當我的小學老師,倒是把劉江給忙壞了。
雖然最終的合同還沒簽下來,但該準備的工作也都要做了,尤其是廠房和設備,不僅需要錢,還需要人脈。之後劉江跑了一趟南方,去了有十來天才風塵僕僕地回來,臉上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擔憂。
我一問,才曉得他已經輾轉找到了賣野菜設備的廠家,可是價錢貴,一整套下來,怕不是要上萬塊錢。再加上修廠房和購進原材料,我們的前提投資保守估計也得要一萬五。
這時候一萬五千塊錢不是個小數目,這年頭一個城市工人的工資每月三十就算了不起的了,我們一個養雞場一年下來也不過一兩千塊的純利,那一萬五可不抵得上現在一百五十萬。
關鍵時候,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把剩下的錢一古腦全拿了出來,算一算,居然還有九千多。我來的時候帶著一萬塊左右的現金,之後陸續花了一些,主要的錢還是投進了養雞場,這一年下來,漸漸回了些本,加上在農村里開支不大,到現在居然還剩九千多。
劉江顯然被我的財大氣粗給嚇了一大跳,看著眼前的票子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這也難怪,這年頭,就算是劉江自己家裡頭,也沒有誰會沒事兒堆幾千塊錢在家,多不安全。
劉江不是那種迂腐人,沒多推辭就把錢收下了,說剩下的他去想辦法。我琢磨著他最後還是得向家裡低頭,不過這會兒他已經不是去年被流放時一無所有的大學畢業生了,名下有價值數千元的養雞場一個,還有一旦開動年產值動輒數萬的野菜廠在建,我相信劉江爸爸只要不是太古板,都會全力支持的。
具體的事情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只一門心思地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眼看著元旦節就要到了,學校里的娃兒們可都快把脖子望斷了。
盼望著,盼望著,元旦節的腳步終於到了。
這一天學校特意停了課,就為了辦下午的聯歡會。才吃過午飯,隊裡的鄉親們連嘴也顧不上抹就急急忙忙地往學校前坪上趕,用隊長叔的話說,就連前年大隊放電影也沒瞧見大伙兒這麼熱情過。
不過這也的確不能比,那電影再好看,能好看得過自家孩子的表演麼?
小娃兒們更是興奮,有好幾個連午飯都不肯回去吃,非賴在學校裡頭排練。我則負責給小傢伙們化妝,乖乖哩滴咚,這可把大傢伙兒可樂壞了,全都擠在教室裡頭不肯走,吵吵鬧鬧地非要我給他們先畫。
說起化妝,其實也就是擦個胭脂、塗個紅唇膏了事兒,圖的就是個舞台效果,就我看來,化完了還沒不化妝的時候好看呢。可這些小娃兒們不這麼看啊,要是我給誰臉上的胭脂擦得稍稍淡了些,小傢伙還會提意見呢。碰到過皮膚黑的,我一時沒忍住給抹了點兒粉,教室里一時險些把房頂給掀了——怎麼能光給他一個人抹呢。
最後,所有的小傢伙全被我抹成血盆大口和猴子屁股臉兒,大伙兒還挺高興,噘著嘴笑得不曉得多開心。有時候不注意稍稍碰掉了點兒胭脂,還非得找我給補回來。大伙兒還憋著不喝水,生怕把口紅給蹭沒了……下午兩點鐘,咱們陳家莊小學有史以來第一次聯歡會開演了。
我負責總體策劃,把主持的工作交給了小吳老師。小姑娘頭一回挑大樑,顯得有些激動,一上台緊張得把台詞都給忘了,傻傻地站在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一見不妙,趕緊衝上台去,扯著嗓子朝著下頭鬧哄哄的觀眾席大聲吼,“大伙兒安靜點安靜點,瞧瞧你們吵得,一會兒演員上台了都聽不見。”
鄉親們趕緊噤聲,小吳老師也好歹緩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各位鄉親,各位觀眾,陳家莊小學元旦聯歡會現在開始……”她還待繼續往下說,底下猛地一陣掌聲把她的話打斷,鄉親們一邊拍手一邊大聲喊著,“來一個,來一個,慧慧老師唱一個二人轉……”
我都傻眼了,要我唱個流行歌曲還將就,唱啥二人轉,那不是丟人現眼嗎。
“別吵!”關鍵時刻還是隊長叔有辦法,一聲大嗓門立刻把大傢伙兒的躁動聲也壓了下去,“你們還要不要看自家娃兒表演了。”
下頭的鄉親們嘿嘿直笑,不再起鬨,不過底下還是免不了相互說話,場面鬧哄哄的。
我朝小吳老師道:“沒啥,娃兒們一上來,保管安靜。”要不,這小娃兒回家了,還不跟家裡頭造反吶。
果然,小吳老師宣布第一個節目開始時,下頭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台上,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經過我的指導,這一次表演不再是純粹的講故事,而是摻和了唱歌、舞蹈、甚至二人轉等多種藝術表現形式的——大雜燴。不過俺們鄉下地方,不就圖個熱鬧,越是鬧騰大伙兒就越喜歡。要是真弄個什麼文縐縐的戲碼往台上一站,估計沒倆人愛看。
有合唱的,有歌伴舞的,也有表演二人轉的,雖然都很稚嫩,用專業的角度來看甚至可能有些可笑,可是每一個孩子都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中,認真而專注。台下的觀眾也是最好最熱情的觀眾,不管是唱跑了調的,忘了詞的,抑或是把舞跳得跟群魔亂舞似的,大傢伙兒都報以最熱烈的掌聲,叫好聲不絕於耳,熱浪一浪接過一浪,整個學校都沉浸在無比歡樂的氣氛中。
為了使現場的氣氛更加熱烈,我還讓小吳老師不斷地把台下的鄉親們叫上台來。大伙兒倒也不怯場,說唱就唱,說跳就跳,那架勢,比專業演員不差呀。
最受歡迎的是隊長叔和隊長嬸唱的二人轉,大嗓門一亮,全場頓時一片喝彩,“正月里探小妹啊,正月正,西廂下院崔鶯鶯,紅娘傳書信哪,妹啊,愛上小張生啊 依兒呀兒吆……”隊長叔和隊長嬸邊唱邊跳,底下鄉親們的巴掌都快拍斷了。
要不怎麼說咱東北鄉親就是多才多藝呢,這隨便挑一個上台,那也是能說會道能唱能跳,比專業演員不會差呀。
聯歡會比我所預料得還要熱鬧,到後頭,就連隔壁村裡的鄉親也聞訊過來看熱鬧,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到六點,直到天都全黑了,鄉親們才戀戀不捨地散場。這次聯歡會的成功讓大伙兒倍受鼓勵,從此元旦聯歡也成了我們陳家莊的一次常規活動,大伙兒一提及此事,那可真是興致勃勃,連說一倆小時也不帶喘口氣兒的。
元旦後不久,學校就放了假,之後便是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