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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嬤嬤就躺在屋檐下,她的後腦磕在凸起的台階上,下方的血不多,只是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摻著痛苦絕望與驚恐,凸出的兩顆眼珠子叫人一見便心頭髮顫。
甄兮道:“湯嬤嬤這是,不慎滑倒摔沒了?”
她沿著湯嬤嬤的屍體走到另一邊,將屍體邊的雪踩得一塌糊塗,同樣變得亂糟糟無法分辨的,是雪上的腳印。
她剛才注意到,屍體邊腳印多而亂,應該有湯嬤嬤自己的和孟懷安的,青兒還沒走近就嚇得摔倒了,旁邊的腳印沒她的份。想來不久前孟懷安回到院子裡看到湯嬤嬤躺在地上,便過來查看,確認她已死了之後,這才慌慌張張跑來找她。
青兒突然見到屍體,想來不會注意到屍體周邊的腳印,她此刻將腳印弄亂,之後再有人來也發現不了異樣,只有她和孟懷安知道,他曾在所有人之前來過現場。
甄兮突然皺了皺眉。
她注意到一個說不通的地方。
天氣冷了之後,甄兮就用侯夫人送來的布料給孟懷安做了各種保暖的服飾,包括一件披風。她記得,今日孟懷安來的時候是穿著披風來的,那麼走的時候自然是穿著披風走的,可後來他匆匆跑來找她時,他的披風卻沒在身上。
只有一個解釋,他是先回屋子將披風解下後,才發現湯嬤嬤死了的,隨後急匆匆跑了來。
然而,湯嬤嬤死的地方十分顯眼,孟懷安只要回來,就一定能看到,又怎麼會先進屋子解下披風呢?
甄兮沒再往下細想,她轉頭對青兒道:“青兒,快去找人來!”
她頓了頓,想到樂天居里此刻正在進行的宴席,又道:“去找大小姐。”
青兒已被死人嚇傻了,聽到甄兮的命令,她忙手腳並用爬起來,連身上的雪都來不及拍去,連傘和燈籠都忘了拿便匆匆向外跑去,還是甄兮提醒了她一聲,她才回過頭來撿起那兩樣東西,很快跑得沒了影。
甄兮低頭看著半跪在湯嬤嬤屍體邊的孟懷安,半晌後蹲下,單手撫在他肩上,輕聲道:“懷安,現在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孟懷安輕輕點頭,他垂著的目光落在湯嬤嬤的臉上,又很快轉開了視線。
“是意外。”他輕聲道。
他側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甄兮,清澈的雙眸濕漉漉的,像是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的小狗。
“我回來時,湯嬤嬤在等我,她拿了你給我的香囊,我與她爭搶時,她摔倒了,後腦砸在椅子上,死了。”孟懷安說著剛才的事時,手還在顫抖,他的唇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慌亂無助地看著甄兮,“兮表姐,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好害怕,是我失手害死了她……”
他握住甄兮那在室外而凍得有些冰涼的手,眼裡湧出淚來:“兮表姐,我真的好害怕,她死在了我的屋子裡,我怕他們會說是我殺了她,我就把她拖到了院子裡……兮表姐,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的慌亂不是作偽,一個大活人前一刻還能生龍活虎與他搶東西,後一刻卻進氣多出氣少……
他記得他娘親死時的事,可那時候,他娘親早就纏綿病榻,她的死亡是緩慢的,給人預期的。而且他那時候太小了,還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義。
現在他已懂了很多,然而,看著湯嬤嬤由生到死,他卻沒感覺到對生命逝去的震撼。
他的慌張,更多的是源於湯嬤嬤的死亡對於他處境的影響,以及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兮表姐會如何看待他。
那時候,孟懷安想起了那一次他失手殺死了第一隻麻雀時甄兮說的話。
意外。
發生了意外確實很悲傷,然而那畢竟是意外,誰也不該怪罪。
所以,他跑去找兮表姐時,想說的其實是,當他回來時,便看到湯嬤嬤意外摔死在了院子裡,將他的干係擺脫得一乾二淨。
可當他真正到了兮表姐面前,當她得知湯嬤嬤死了卻什麼都不問便幫他隱瞞時,他就改了主意。
兮表姐如此信任他,他又怎麼能騙她說自己不知情呢?
只是,二人爭搶的是帕子一事他隱瞞了下來,兮表姐至今不知帕子的事,他自然不會說出來。
孟懷安的話,讓甄兮心中一松。
這樣的意外,不算太超過她的預料。她最初可是連孟懷安主動殺了湯嬤嬤的可能都想到了。
“你做得很好。”甄兮先肯定了一句,以安撫孟懷安慌亂的內心。
這個朝代,奴婢並非可以隨意打殺,但富貴人家若真的死了奴僕,隨便找個藉口便能敷衍過去,官府不會閒得慌派人來查。除非是有死敵被人整天盯著的,才必須小心。
承恩侯府是侯夫人管家,她一向周密,家裡若死了人,必定會好好調查,而被湯嬤嬤苛待的孟懷安有充足的殺人動機,又沒有不在場證明,再加上侯府中不喜歡他的人太多了,如此多的不確定因素加在一起,他被蓋上殺人帽子的可能性太高了,即便不將他交給官府查辦,一頓家法是免不了的。
甄兮當然不願見孟懷安受了家法傷重不治而死,她慶幸他之前反應足夠快,又足夠信任她,第一時間來找她求救。
“既是爭搶時的意外,自然怪不得你。”甄兮道,“你先前離開風和院時,香草睡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