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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溪想了許久,直到太后的呼喚聲讓她回過神來。她還坐在被蕭洌領到的桌旁,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身子都僵了。
“清溪,你讓人來尋哀家?”太后上下打量著葉清溪,見她除了有些恍惚之外並沒有受到傷害,便放了心。
“啊,是,先前皇上忽然叫我,我有些擔心,但現在沒事了。”葉清溪先是點頭又是搖頭。
太后匆匆點頭道:“沒事便好。”她面上帶著愁容,心裡有事的情況下自然沒有注意到葉清溪的欲言又止。
太后看著葉清溪嘆了口氣道:“何江自盡了。”因此她才會匆匆趕去。
葉清溪有些驚訝。
“不知他是畏罪自盡,還是為了替幕後主使扛罪。”太后看了眼葉清溪,眼裡似乎帶了點期待。
葉清溪想到那內侍當時的懼意,不禁感同身受地心裡一涼。她在現代時,身邊還沒有出過任何比不小心摔倒扭傷了腳踝更嚴重的傷害事件,可見了太后進了宮之後,感覺天天在見血光之災,或許哪一天她的小命也會這樣莫名其妙地交代了,可她對此卻毫無掌控力。對於人類來說,安全感很重要,而對生活的掌控力是提升安全感的有力途徑,她如今不過是隨波逐流,對生活中的一切都只有無力感,她能怎麼辦呢?只好壓下心中的一切不安,盡全力做她該做的事。但願在她崩潰前能離開這個深宮漩渦吧。
她抬眼,見太后正望著自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太后似乎是想從她這兒得到一些決斷性的意見。然而她不過是個應用心理學專業的肄業生,又沒有讀心的異能,她哪裡知道那個內侍是為了什麼原因自殺?她連那內侍是不是自殺都不知道!
“我也看不出來。”葉清溪搖頭,語氣略為堅定,她可不想太后對她有什麼別的期待,在答應治療蕭洌的這件事上,她已經失策過一次了,可不能再犯渾。
太后似有些失望,但也不強求,轉身便往東暖閣走去。葉清溪忙跟了上去。
葉清溪走在太后兩步開外,不自覺地看向對方,即便是背影,也一樣端莊優雅,令人心生敬畏。
到了東暖閣,葉清溪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跟太后道:“表姑母,關於表哥,我有些事想跟您說。”
太后聞言,揮退了所有人包括翠微,只留了葉清溪一人。
“洌兒方才又胡鬧了?”太后輕嘆道,“抱歉,讓你受委屈了,你且忍忍。”
“剛才皇上還好,並沒有太為難我。”葉清溪道,雖然他企圖撩她,但被她完美地嚇跑了,“只是我對於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可能發現了那麼點端倪。”
太后靜靜看著葉清溪,似乎在等著她的後話。
葉清溪不太敢跟太后對視,只得低著頭像是在回憶似的說:“珍姐,我接下來的話有些直接,還請您別見怪。皇上被我救上來時無意間露過口風,他說是您拋下了他。他說的應該是小時候的事吧,我想問一下,在他小時候,您是不是無意間做過什麼事?”
葉清溪知道自己與太后的關係並不平等,不可能真像普通的心理治療師一樣平等交談,說是“直接”,可說出來的話還是很客氣,給太后留了餘地。
太后垂眸看著自己的紅色指甲,許久後才輕嘆道:“當時……我也是身不由己。剛生下洌兒時,我在宮中地位不算穩固,比起親自照料他,我更多想的是怎麼討得先皇的歡心。而先皇那時候並不喜愛洌兒,我或許便因此而有些疏忽了吧。”
太后長長一嘆道:“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親自照料洌兒的時間太少了吧。”
葉清溪覺得太后說得很可能過於輕描淡寫,不過太后能說出來,對她來說已是個驚喜。如果太后並沒有刻意遺漏什麼大事的話,那麼蕭洌覺得太后不要他的想法便是在長期的負強化中形成的吧。小孩子天然依戀父母,可若當他想要跟太后親近時卻被太后拒絕時,大概會產生“一定是我不乖母后才會不愛我了”之類的想法吧。長期如此讓他產生了“母后不愛我,不要我了”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小孩子的世界與大人不同,大人不理會孩子時,他不會想他們是在忙,只會想一定是我不好,父母才會不要我,因此而產生自卑自厭的情緒。
葉清溪腦中忽然浮現一句話,是太后說的,太后說,蕭洌從不會主動到她住的東暖閣,那時候太后說這句話是為了安慰被迫留在宮裡驚恐的她,當時她並沒有多想,如今看來,蕭洌這算是一種“習得性無助”嗎?就像是被家暴的婦女,試過幾次反抗或者求救後發現對自己的處境並沒有任何好處,甚至反而讓她的情況變得更糟後,便會產生類似“反正我做什麼都沒用的”之類的想法,再也不會反抗,即便有人想要救她出火坑她也不會相信。而蕭洌的情況……或許便是在數次乃是數十次想要從太后那裡得到關愛,卻次次碰壁之後,他也學會了再也不向太后尋求“母愛”,因為他已經堅信,他根本得不到他想要的。
在蕭洌對太后的態度上,葉清溪一直是有些困惑的,太后說蕭洌怕她搶了蕭家江山,說蕭洌故意撩撥她這個遠房侄女是為了激怒太后,她曾經也覺得蕭洌是恨太后的,所以處處與太后作對,然而先前蕭洌發怒時太后上去攔著,他並沒有傷害太后,總讓她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如今看來,蕭洌對太后的情感或許根本不是單純的恨吧。歸根到底,或許還是愛,是愛而不得,因而生了恨。
那麼,讓太后真誠地對她過去的作為道歉,對於蕭洌的病情會有幫助麼?
葉清溪沒那麼樂觀。精神障礙的成因是很複雜的,一開始或許是環境刺激,但長期如此自然會導致大腦器質性的病變,等到了如今,各種原因糾纏在一起,合併生成了怎樣的精神障礙她還沒弄清楚,更別說選擇治療方法了。
葉清溪不想對太后的過去指手畫腳,更不願說什麼違心的話寬慰太后,最後只是道:“養育孩子確實很難。”
此時此刻,她倒是對蕭洌更多了一分同情,對他今後的舉動或許還會更寬容一些。
太后勉強笑了笑:“我不是個好母親,在洌兒年幼時虧欠他太多。如今多虧遇見了你,可以幫我治好他……”
“……我一定盡力而為。”葉清溪鄭重道。她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幹勁,一是她同情蕭洌的遭遇,二則是她很清楚地意識到,若想活下去,她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力。
第二天,葉清溪摩拳擦掌準備再跟蕭洌接觸,誰知卻被告知,蕭洌今日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葉清溪跟著太后遠遠地望了一眼,蕭洌面上染了不健康的蒼白,面頰卻紅得如同塗了胭脂,他的身體深陷在床鋪之中,呼吸粗重,頭上亦有冷汗冒出,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噩夢,神情極度不安。葉清溪幫不上忙,又怕給人幫了倒忙,在看了眼之後就自覺退了出去。
一開始太醫院的太醫只說是落水引起的高燒,但第二天蕭洌燒還沒退甚至說起了夢話時,一些令人恐慌的流言在這深宮漸漸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