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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慌忙去扶踉蹌倒地的太后,而太后卻驚呼一聲“洌兒”,衝上去一把抓住皇帝手中的燭台,往旁邊一丟,又連聲吩咐道:“快、快去宣太醫!你們這些廢物,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扶皇上回寢宮?”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唯有兩人冷靜得如同置身事外似的。一人便是作為當事人的皇帝,他坐在地上,對於太后扶抱著自己的姿態一無所覺的模樣,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臂上的鮮紅,神遊天外。而另一人則是葉清溪,她怔怔望著眼前的一切,甚至跟皇帝視線對上了,可她知道,皇帝根本沒有看到她,更沒有注意到她。
皇帝不爭不鬧,很快便被眾人送回了寢宮中,葉清溪沒有跟過去,直到翠微想起她來,她才輕聲道:“太后好辛苦。”
翠微面色疲憊,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你隨我來,先安頓下來。”
葉清溪換上宮女的服飾,被安排在了宮女居住的偏房,不過是單獨一間,算是優待了。宮裡的條件再差也比外頭的好,對此葉清溪也沒什麼想法。等她安頓好了,太后便讓人來叫她過去,神色間倒沒了剛才的痛苦,只留了一絲疲憊。
“先前讓你看笑話了。”太后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洌兒有時會像這樣發作,傷人也就罷了,偏要傷己,不攔著不行。”
“珍姐你辛苦了。”此刻翠微不在,葉清溪輕聲安慰道。
太后搖搖頭:“要是他能好起來,我再辛苦也無所謂。偏偏一年年過去,他的情況卻一年比一年嚴重。如今我活著還能看顧一二,一想到哪天我死了,旁人只會畏他如虎,甚至可能想著弒君,我便難受得心窩疼……”
如今洌兒已經十七,歲數漸大,攝政王時不時與她提及讓洌兒親政之事,卻被她以洌兒年歲尚小給拒絕了。為此她聽聞朝堂中有人暗地裡談論她是想竊取蕭氏江山,當歷史上第一個女皇帝。她是架空穿,這個世界並沒有出過什么女皇帝,可她也沒什麼野心去爭這個第一。但洌兒的病,她卻又不能同旁人討論,若不是葉清溪的出現,她真當是束手無策。
葉清溪也不知怎麼去安慰太后,看到這個皇帝的症狀,她隱約有些想法,但她若真猜對了,太后只怕會更難受吧。有不少心理疾病不配合藥物治療是治不好的,可這時代哪來的精神治療藥物?
太后看了眼葉清溪,這個年輕的穿越後輩還不太熟練於隱藏她自己的情緒,她看出對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等了會兒卻沒等到。她並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急切嚇到了對方,這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從今天前你便擔個女官的名,倒不用做什麼事,偶爾來陪我聊聊天便好。”太后道,“洌兒雖與我同住一宮,卻從來不會主動來我住的東暖閣,你安心。”
葉清溪想大概是翠微把她聽到太后和皇帝同住一宮所表現出來的震驚告訴了太后,太后才會如此解釋安慰她,她只覺心中熨帖,想了想還是把自己那不成熟的判斷壓回了心底。
她的專業課才學了那麼點,還沒畢業,又怎麼能隨便給出什麼診斷呢?那簡直是在害人。
太后今日實在疲累,跟葉清溪說了幾句便讓她回去了。不一會兒翠微進來,關切地說:“娘娘,方才皇上可傷到了您?”
太后摸了摸手肘,不怎麼在意地說:“不過是輕輕磕了下,無妨。你再找兩個信得過的內侍去在皇上身邊守著,他醒了便來稟告一聲。”
翠微應下,太后卻依然憂心忡忡的模樣。她想起她來之前的那個世界,明朝時曾經出過幾個宮女聯手想把皇帝殺了的事,她這兒子如此喜怒無常,她真是怕有人受不住了也動手傷他。
“娘娘,依奴婢來看,葉姑娘要不了多久便會主動提出幫助皇上的。”翠微道。
太后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嘆道:“但願如此。”
在皇宮的第一晚,葉清溪睡得有些不大安穩,睡夢中似乎總有一雙了無生趣的雙眼靜靜地注視著她,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夜裡也不知驚醒了多少次。
天亮時葉清溪雖疲憊,卻猶如大赦似的起了床。她擔了個侍寢女官的名頭,但太后起居並不需要她動手,翠微大概是跟其他宮女說過什麼,也沒人來給她這個新人穿小鞋或者怎樣,她在房間裡待了會兒,便有小宮女過來說太后尋她過去。
到了地方葉清溪才知道,原來太后是找她過來吃早飯。早膳一共十八道,太后身邊有翠微伺候著,葉清溪雖然也坐下了一起吃,但畢竟不敢太放得開。早飯吃到尾聲時,忽然有內侍匆匆過來稟告,說皇上醒了,但情況不大好。
太后聞言忙放下筷子,匆匆趕過去。
一行人走得十分快,葉清溪猶豫了片刻也跟了過去。
正殿寢宮之中,大床上一片混亂,皇帝並不在床上。眾人微怔,直到床邊傳來低低的啜泣聲,眾人才發覺皇帝正蜷縮在床尾,整個人如同刺蝟般縮成一團。
“你們都出去。”太后揚聲道,她頓了頓,又道,“清溪留下。”
其餘人魚貫而出,有幾道好奇的視線落在葉清溪身上,又飛快地挪開。寢宮裡很快走得只剩下三人,太后走上前去在皇帝跟前蹲下,柔聲道:“洌兒不哭,母后在這裡。洌兒不哭……”
皇帝充耳不聞,連動都不動一下,只是低低地啜泣,仿佛是被全世界遺棄了。
太后在一旁柔聲說了好一會兒,卻沒能得到一點回應,她只得站起身退回到葉清溪身邊。她輕輕抹了抹眼睛,啞聲道:“這種時候,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我不知道該怎麼是好了……都是我不好,若非我,他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太后,也不全是您的錯……有些人天生帶某些基因,有時候有沒有病只看它會不會表達。”葉清溪忍不住寬慰道。
“那洌兒這病呢?你可看出什麼了?”太后眉心一動,輕聲問道。
“……像是……雙相障礙,也可以叫做郁躁症。”葉清溪終是沒忍住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忙又補充了一句,“我說的大概率不對,還有其他精神障礙跟郁躁症的表現有些像。”
“郁躁症麼……”太后喃喃道,她對心理治療這塊一竅不通,只是聽過某些專業的詞彙,二十多年過去,在原先世界的記憶很多都模糊了,她只有一個簡單的印象。雖然葉清溪說她說的不一定對,可太后卻並不太在意,她只知道洌兒精神狀態不對,卻不知是什麼問題,一顆心一直懸著,如今終於有了一個病情名稱,即便最後證明不對,如今也是給了她一定的安慰。
“這病該怎麼治?”太后又順著葉清溪的話問了下去。
葉清溪沒有立即說話,此刻她望著蜷縮成一團的皇帝,腦子裡想起了教科書上的一句話:單獨使用心理療法對雙相障礙無效。
但這種時候,她怎麼可能把那句話說出來?更何況,所謂郁躁症的判斷,也不一定對。很多精神障礙都要經過生理上的檢測和長期的觀察才能確診,她才見了皇帝幾面而已,其實本不該如此輕率。但她對太后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時間沒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