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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閣老臉上始終帶著和藹的笑意,他抬起下巴示意沈清月手邊有茶,道:“你來得巧,剛沏的茶。”
為了確保沈清月來了就有熱茶喝,其實梢間裡的茶,不知道換過多少道了。
沈清月謝過舒閣老,並沒有動茶。
舒閣老見沈清月還是有些侷促,便緩聲道:“月姐兒,我是你外祖父。”
沈清月抬眉瞧了舒閣老一眼,沒有太訝異。
舒閣老笑呵呵道:“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你很聰明。”他看著沈清月又道:“你的眼睛,生得很像你的母親和外祖母。”
舒良信沒說錯。
沈清月沒有說話。
舒閣老問她:“能不能告訴外祖父,你是怎麼知道的?”
羅媽媽原來在舊主家做事很有些名氣,沈清月小小年紀,能躲過她的眼睛,很不容易。
沈清月也沒什麼可隱瞞,便粗略說了一遍。
舒閣老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著頭,頗為讚賞地看著沈清月,在蛛絲馬跡里抽絲剝繭,還能一一推測正確,可見其之機敏理智。
沈清月淡聲說完整個過程,末了道:“……查到真定就沒消息了,我手上沒有人,也查不過去,直到現在,見到了您。”
舒閣老頷首解釋道:“前幾月科考,我脫不開身,後來韃靼進犯,若匆忙見你,反倒不好,到了現在才好與你相見。”
沈清月還是沒說什麼,韃靼進犯,和戶部的五六品關係不大,又不是戶部尚書入了閣,不過她一個出身不乾淨的外孫女,外祖家這般已經很和善了。
他們恨極了沈家,若是厭棄她的母親,大可以不管她。
沈清月沒有隨隨便便就怨天尤人的習慣,倒是對舒閣老的態度,不太失望。
舒閣老揭下手邊的茶蓋子,道:“月姐兒可有什麼想問的?”
沈清月抬眸望著舒閣老,死死地捏住帕子道:“當年的事,晚輩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如今還疑惑的,只有我父母親之事,我想知道,我母親當年……怎麼會懷了我!”
她的出身要是乾乾淨淨,便沒有這麼許多事,她的人生也不會這麼艱難!
舒閣老眼眶酸脹,忽然垂頭,默默平復了一下子心情,才道:“我們老家在真定,當年你父親在真定借住的陳家,與我們住得很近。我們兩家因為都是讀書人家,一直有些來往。當時我與你舅舅在京中,老家只有你母親和外祖母,因我託了陳家人照顧妻女,你的父親當時便是藉此由頭,與你母親見著了面。”
沈清月眉心緊鎖,僅僅是見面,兩人便生了情愫?
這不太可能。
眼前老者睿智從容,家教不會寬鬆,即便只留妻女在家,也不絕不會容許妻子放任女兒和外男打交道。
舒閣老頓了許久,才繼續道:“……當年你的二伯父為原配妻子守制一年的事,你母親也知道,她當初本有意於你二伯父,家裡本也打算將你母親說給你二伯父,卻因我當時在官場上有些坎坷,耽擱了她的親事。
我不知道你父親怎麼與你母親見面認識的,但你母親後來告訴家裡人,當時你的父親話里話外表明他沈家二爺的身份,甚至於,你父親還偷了你二伯父的字和文章給你母親看。到底男女有別,他們見面不多,又有文章字畫作證。你母親飽讀詩書,一向乖巧,家裡人都很寵她,便叫她生得心性單純,有些不曉事……她誤以為你父親是你二伯父之後,也沒有深思有沒有端倪,還聽你父親的話,說親事沒定下之前,先不要告訴家裡人。
你父親承諾過要上門提親,你母親初次動心,年紀幼小,禁不住誘惑,便私下與你父親往來過三次,第二次的時候,你母親就說覺得你父親有些唐突她了。”
舒閣老說到此處,額頭上青筋暴起,擱在桌上的手,攥如鐵拳,他極力克制著失去愛女的心痛,聲音有些蒼涼,道:“我本不該說你父親的不是,但你父親畢竟是成過親的人,你母親一個內宅女子,男女之事,她沒有經歷過,再多教養,也是紙上談兵,真正遇到心思不純的人,極盡誘哄,一個十四歲的姑娘,怎麼能……怎麼能不陷進去!最後一次,他假裝醉後出了事,著人偷偷給你母親傳信,說要沒了性命,要見她最後一面,你母親心急如焚之下,就去見了他,結果只看到了喝醉的你父親……再等我知道的時候,你母親都顯懷了。”
沈清月如遭五雷轟頂……她是這麼生下來的,她就是這樣走到這個世上的!
她抱著冰冷的雙臂,縮了縮肩膀……她怎麼會是這麼出生的!她真恨不得她是丫鬟的孩子都比著來得乾淨!
舒閣老用發紅的眼睛看著沈清月,溫聲安撫道:“月姐兒,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個孩子,你流著你母親的血,你像你母親。”
沈清月淚盈於睫,一低頭,眼淚便一顆顆地低落下來,她拿帕子捂著臉,無聲地哭了好一會兒,才擦乾淨眼淚,道:“……母親後來既知道父親騙了她,怎麼還要留下我?”
舒閣老目光灼然地看著她,仿佛瞧見了當年小女兒在他手下讀書識字的時候,他道:“因為你是無辜的,她再恨你父親,也連累不到你頭上。後來大夫又說,她身子弱,若流了孩子,怕是一屍兩命。月姐兒,你不要多想,你母親心裡是看重你的,她難產的時候,留下的遺言除了說對不起家人,便是托我們將她的錢財,全部留給你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