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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蹙了蹙長眉,怎麼只有“周學謙”一個人?
許是帳房先生還沒來罷。
沈清月帷帽下的臉,隨即抿了一個淺笑,按照早就設想了無數遍的場景,緩步走過去,右腳故意勾動一旁沉重的靠背椅,鬧出了動靜,假裝要摔跤,身體微微前傾,順便鬆開手,讓手裡的畫都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也果然聽見動靜轉過身,看著她。
沈清月抬頭看見穿寶藍直裰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生生噎了回去,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麼會是顧淮!
她下意識地收回腳,哪知道失神的片刻,腳尖帶著椅子往桌子那邊挪動過去,正好磕在了桌腳上,她一個不穩,往前踉蹌兩步,身子歪來歪去,真的被絆倒了,直直往顧淮身上撲過去,帷帽歪掉,帷帽上的繩子也勒在了她的脖子處,頗顯狼狽。
“姑娘!”春葉在後邊喊了一聲。
顧淮避之不及,他手上還拿著剝離宣紙的小銼刀,陡然往後仰去,被沈清月正面壓在了桌上。
沈清月踩著字畫,雙臂張開伏在顧淮的身上,小拇指最外側,正好磕在了銼刀上,登時劃出一道小口子,冒出刺目的血珠兒。
她疼得冷嘶一聲,想支著身子起來,兩手胡亂地按在了顧淮系腰帶的地方,他的骨頭硬邦邦的,摸著就硌人,沈清月的手突然更疼了。
躺在下面的顧淮情況更不容樂觀,他懷裡猛然撲過來一個人,胸膛還被對方的腦袋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肋骨都在發疼。
這不要緊,當顧淮努力撐起身子抬頭的時候,卻看見了沈清月嫩白纖長的手冒著鮮紅的血珠,而且她受傷那隻手上,正好帶獸牙手串。
皓腕的乾淨潔白、獸牙的猙獰沉褐、鮮血的刺目猩紅,如同一副相互交雜暈染風格陰鬱的寫意畫,恍恍惚惚之間,顧淮似飢餓的野獸嗅到了一絲血腥味,他頓時頭皮發緊,渾身緊繃,眼睛微微發紅,死死地攥著手裡的銼刀,挪開視線,極力地克制著下頜的顫抖。
他越是壓制,反而越是忍不住去看。
沈清月蔥白的手還在滲著血,殷紅的鮮血,像在乾淨的宣紙上點了一筆硃砂,是凝在他心頭的一顆痣,不安分地在他心臟里橫衝直闖,讓人瘋狂失控。
顧淮緊緊地閉上了眼,忍住不去看沈清月的手,哪知道下一刻就有一股柔軟挪到了他的腰上,摁著他的骨頭。
他知道,那是她蔥白水嫩的柔荑。
顧淮腦子裡浮現的旖旎場景,刺激得他渾身發麻,似要將他變成一頭凶獸。
他抬手推了她一把,顫抖的手臂使不上力氣,並沒成功把人推開。
沈清月怕滑倒,反而把顧淮的腰帶揪得更緊了。
“……”顧淮明顯感覺到腰帶狠狠勒住他的腰,腰部直下小腹,緊繃得更厲害。
一切發生的太快,春葉連忙跑過去扶人。
沈清月雙腳終於踩穩了地面,她的臉已經燙紅,心道還好帶著帷帽和面紗,顧淮肯定認不出來。
“沈清月,你給我起開!”顧淮嗓音嘶啞低沉,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
“……”
沈清月如遭晴天霹靂,雙肩一顫,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她連忙鬆開顧淮的腰帶,扶著春葉的手站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
顧淮終於從桌上起來,他捏著銼刀的手扶在長桌上,略微彎腰喘著氣,似乎在竭力遏抑某種異常的情緒。
沈清月羞赧地取下了歪掉的帷帽,春葉則蹲下身,趕緊將字畫撿起來。
顧淮漸漸平復,他低頭看去,五幅字畫,另外四副捲起來之後繩子綁得好好的,唯獨他給沈清月畫的那一幅畫,掉在地上之後舒展開來,露出畫中人的絕美容顏,加之他所用顏色濃艷,畫中人艷麗嫵媚似尤物入人間,任憑哪個男人看了,都難以不心動。
而本尊卻以帷帽輕紗遮面。
見畫而不見人,仿佛神女入夢,求而不得,必定撓得人心裡發癢,以致日思夜想,病害相思。
顧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竟拿他的畫設一起相思局。
他咬緊下頜,眸光漸漸蒙上一層陰冷。
虧得他當初探她棋藝之時,還以為她……單純!
真是瞎了眼。
沈清月剛收拾好畫,掌柜的就上來了,他看見倒地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愣愣地眨眨眼,看向顧淮。
顧淮臉色已然如常,沈清月面戴輕紗,倒也沒透出什麼異常。
掌柜眼看應該沒有要緊事發生,便輕咳了一聲,便笑看沈清月道:“這位姑娘可是鑑別道山真人的畫?”
顧淮嘴巴抿成一條冷毅的直線,捏銼刀的手,骨節處隱隱泛白。
沈清月這才想起這事兒,眼看是找不成周學謙了,她料定顧淮不是多事之人,便硬著頭皮道:“正是,另有幾幅字畫還想請掌柜替我裝裱起來,我好便於收藏。”
說謊話還面不改色。
顧淮冷淡地瞥了沈清月一眼,果然並未拆穿她。
掌柜走過去,擺正了桌椅,領著沈清月往沒有鋪陳畫作的長桌那邊去,他接過她手裡的人物畫,平鋪在桌上,朝光線最好的方向,俯身細看。
沈清月在旁靜待,顧淮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胡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