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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阿苦遞給馮碧落一雙筷子,但沒有給老婦人筷子,他夾了一片滷牛肉放到老婦人唇邊。“娘,這是滷牛肉,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老婦人嚼了很久才咽下去,枯瘦的面頰露出笑容,道:“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阿苦又給老婦人夾了一片滷牛肉,忽然看到馮碧落沒有動筷,道:“馮小姐,我知道菜太簡陋了,對不起。”
“不是啊,你誤會了,我是看你們母慈子孝所以忘記吃。”
馮碧落夾起一塊鹵豬頭肉放到嘴裡,如果不吃會辜負這對可憐母子的心意,她嚼著半天,沒吃出什麼味。“阿苦,你也吃。”
阿苦一直沒吃,他只給老婦人夾菜,但自己一片肉都沒吃。
忽然老婦人大聲咳嗽起來,接連地咳嗽,阿苦放下筷子,捶著她的後背,只見老婦人身子向前一傾,一張口,一口血便吐出來,恰好吐在那兩樣熟菜裡面。
馮碧落趕緊把熟菜端開,道:“阿苦,快點送你娘去醫院,吐血很危險的。”
阿苦神色遲疑,馮碧落便知他是擔心錢的問題。“我先墊錢,以後你賺錢了還我。”她不說給,免得這個男人難堪。
“謝謝。”
阿苦手忙腳亂地幫老婦人穿衣,這時老婦人已經神智不清,馮碧落協助阿苦將老婦人送上人力車,又拿了被子捂住她的身體,外面再用油布包裹。
“快點去醫院。”
來不及關門,馮碧落和阿苦衝進迷茫的雨霧中。
到了醫院,老婦人被送去急救室,兩三個小時後才被送到病房,醫生講是很嚴重的肺病,情況挺危急,因此要注意這幾天的光景。
馮碧落揣測,老婦人的病可能是肺癌,只是50年代醫學條件低下,恐怕是難確診了。
老婦人要住院,馮碧落便讓阿苦回家去拿換洗衣物過來,自己留下來照顧老婦人。
過了半個時辰,老婦人悠悠醒轉,咯出幾口血後,她的神智比之前還要清醒。“馮,馮小姐。”
“老婆婆,你別動,我給你倒杯水喝。”
馮碧落倒了一杯水,水有些燙,她便輕輕吹涼,再抽起老婦人的頭。“老婆婆,你喝口水緩緩。”
老婦人抿了兩口水便再喝不下,馮碧落只得放下水杯,這時老婦人的眼神在病房裡面梭巡,馮碧落知其意,忙道:“你在找阿苦嗎?阿苦回家去幫你拿換洗的衣物,你老要住院幾天。”
“馮小姐,又,又讓你破費了,我這老骨頭也治不好。”
“別這樣說,老婆婆,你一定要開開心心治病,你想想阿苦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嗎?”
“是我拖累了這個孩子。”老婦人嘆氣。
“母子間談什麼拖累呢?阿苦很孝順,也正是因為你教育得好。”
想那現代社會,兒子基本是催命鬼,恨不得把老父母掏干榨乾,像這樣的母慈子孝少得可憐。
老婦人吐出一口氣,道:“阿苦不是我的兒子,我也不,不是他娘。”
“啊——”
馮碧落意外了,阿苦與老婦人居然不是母子,但他們之間的情感卻比親母子還要深厚。
老婦人乾枯的面頰上浮出笑容,她望著前面光禿禿的牆壁回憶,道:“大概是十年前,日本人空襲炎城,我一家五口躲在防空洞裡,不料人太多,等防空警報解除後,防空洞裡只剩下我和阿苦活著,其他人都死了。”
“為什麼?”馮碧落大吃一驚。
“人太多了,裡面空氣不夠,大家都憋死了,當時我和阿苦也被當成屍體拖出來,沒想到吹了風,我倆活過來,就這樣我們成了母子。”
“怪不得他把你當成親娘看待。”
“阿苦也是個苦孩子,他腦袋受過傷,失去記憶,也不知家人是誰,也不知自己多大,我只好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他阿苦。這十年來,我一直拖著病秧秧的身子,阿苦也不嫌棄我,照顧我,侍候我,賺錢給我治病。”
“真是苦。”馮碧落咬著嘴唇。
忽然老婦人抓住馮碧落的手,馮碧落心中倏地一驚,那隻抓住她的手感覺特別不舒服,像誰在用一根枯樹枝在撓她的皮膚,但馮碧落忍下來。
“馮小姐,我看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麻煩你幫阿苦找到親人,讓他不要再孤苦伶仃了。”
“老婆婆,你就是阿苦的親人啊,在他心裡,你就是他最親的人。”馮碧落按著她的手。
“可,可是,我不能陪他一生一世啊!他還這麼年輕。”老婦人嘆息,抓住馮碧落的手越來越緊,指甲幾乎嵌入到手心的皮膚里。“馮小姐,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的兒子,兒媳婦,還有兩個孫兒,他們說一家人就快團聚了。”
這是好不祥的夢,馮碧落喉頭哽咽。
“馮小姐,幫阿……阿苦。”說到這裡,老婦人突然閉上眼睛。
頓時馮碧落嚇得大喊,醫生趕來檢查,給老婦人扎了一針,過了一會老婦人又醒了過來,但老婦人不再說話,眼睛一直瞪著房頂。